第15節
那人連連搖頭。他想起榮老夫人不茍言笑的臉,不由打個寒噤,據說那位老夫人可是親自上戰場殺過人的,家里蠻橫的祖母在那位跟前乖的和小兔子一樣,叫他去說?他真沒這個膽兒! 舒朗又問眼巴巴瞧他的另一人:“那你去?” 那人頭都搖出殘影了。開玩笑,他小時候可親眼見過榮老夫人動手揍他爹的場景,他那么大個兒一爹,被當場揍成豬頭還不敢吭聲。雖然是他爹嘴賤說榮老夫人“活該死兒子”,但當時的場面之兇殘,他這輩子都忘不掉! 舒朗視線又看向其他人:“誰敢去說?” 幾人心虛的和他錯開視線。 舒朗表情就更加悲傷了,仰躺在椅背上,語氣說不出的悲涼: “你們才見識了幾分我祖母的手段啊,便已經不敢開口。我打小見識到大,就更沒膽子說這話了。” 幾人面面相覷,想起這些日子對舒朗無微不至的舔狗行為,沒想到換來這么個結果,紛紛埋下頭,藏起了屈辱的淚水。 舒朗很想當場鼓勵他們再接再厲,他很擔心他們因這點小挫折就此放棄。這些人不知道,他有多需要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料,他認為他的國子學生活離不開這些人的照拂,他不能失去他們的呀! 索性,這些人對舒朗的嫉妒,確實不允許他們輕言放棄。 于是舒朗自個兒往飯堂跑了三日后,很快又換了一波人往他跟前湊。 可惜的是,舒朗發現這次他們似乎換了思路,他再也享受不到那種無微不至的照料了。 啥都得自個兒做不說,這些人還會在他辛辛苦苦洗衣服,抄作業,背書,甚至在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午休空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嘻嘻哈哈拉他去參加各種各樣玩物喪志的活動。 這也就罷了,最可惡的是,舒朗被司業拎著耳朵押送進課堂,司業雙眼放光的在前頭盯著他呢,就有人千里送人頭,欲勾引他去外頭撒野,讓他當場被司業抓包,課業懲罰翻倍! 舒朗悟了,這是打的是叫他玩物喪志,爛泥扶不上墻,最終由先生們主動提出放棄他的主意。 這一波cao作舒朗要給零分!舒朗對他們太失望了! 那些活動一點兒不新鮮不好玩也就罷了,關鍵是他偷溜去玩了,可回頭所有的課業還是要分毫不少的補上,少一個字都不行!那用啥補?還不是用他少得可憐的睡覺吃飯時間! 他是想咸魚躺,又不是要不停地給自己找麻煩。 眼見著在這一波兒人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關心照拂,舒朗只好忍痛割愛,結束這一回合毫無技術含量的期待了。 打今兒起,往后不管誰來找舒朗去“玩兒個新鮮的”,他都冷酷無情的把人往司業們經常出沒的地方引。 果然,不管是哪個司業,瞧見那幾個品性頑劣的學生不僅自個兒不學好,還想引誘他們全體先生們重點改造的對象走上歪路,這怎能忍?司業們當場暴怒,將人直接扭送到祭酒跟前在做定論! 舒朗只能在背后朝他們做個“自求多福”的口型,遺憾他們的敗北退場。并衷心希望下一波能如第一波那般,善解人意,體貼可人,急他之所急。 不過很可惜,他要的溫柔小田螺沒來,傍晚溜溜達達拎著食盒回寢舍后,發現一直空蕩蕩的對床,多了個霸王龍。 舒朗頗感詫異,隨手將食盒扔到小的可憐的書桌上,上去圍著床上那一坨打轉。 實不能怪他用“一坨”來形容眼前的場景,只見單薄的床板上亂七八糟堆了半人高錦繡織成的床褥,一個炸毛的狼狽身影被包裹其間,那人即便閉上雙眼盤腿而坐,想刻意營造一種他不在乎,他很佛的氣氛,但面上隱隱扭曲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舒朗實在沒忍住好奇,伸手戳了戳對方的呆毛: “十三殿下,您怎的在這兒?” 十三皇子緩緩睜開眼,眼里的煩躁當場溢出來,無視舒朗看好戲的眼神,狼狽的從一堆被褥中鉆出來,跳下床扒拉幾下衣袍,華貴的衣裳在他的整理下越發凌亂。 索性自暴自棄,大馬金刀的坐書桌旁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涼茶,出口時好像還帶著火星子一般: “皇兄說我最近總在外頭闖禍,讓他頭疼的很,叫我來這兒洗心革命重新做人。” 說著還咬牙切齒的瞅了舒朗一眼。 “皇兄還說,國子學先生們教導你一個是教導,教導我們兩也是教導,先生們會理解他的難處的。” 這話說的,好像先生們是放羊的,放一只是放,放一群也是放。 兩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舒朗剛拎回來的晚飯散發出幽幽勾人的香,可他全無胃口。 瞅瞅這屋,住兩個連床都鋪不好的白癡,更殘酷的是,十三皇子一瞧就是和他一樣,是被特意關照過不能帶小廝進出國子學的那類人,能想象日后的生活是啥樣嗎? “殿下,實不相瞞,我認為太子殿下是故意為之,他在針對您。”所以能給我換個舍友嗎? 十三皇子被他皇兄冷酷無情的扔這兒來,和一堆被褥抗爭了近兩時辰,早餓了,打開食盒惡狠狠的咬了一口雞腿,嘴角沾上油光,眼神帶著殺氣: “你猜對了一半,皇兄確實是故意為之,可他在針對我們兩!” 作者有話說: 第24章 你很無恥 十三皇子所言,舒朗無法茍同,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日理萬機,哪有空搭理他這種小嘍啰?放在后世,就跟□□的二把手,國家一把手預備役主動和他手下某辦公室主任家的混混兒小子過不去一樣令人發笑。 但他不急于反駁,看對方吃的香噴噴,忽又覺得有了食欲,將食盒里的小菜一一擺好,拈起筷子進食,天塌了也沒自個兒肚子重要。 十三皇子見狀,轉身在舒朗莫名的眼神中,從亂糟糟的行李中翻出一雙用錦繡香囊精心包裹的銀筷,優雅又從容的對坐而食。 原本屬于舒朗一人份的飯食三五下便少了一半兒,想吃飽是萬萬不能了。舒朗筷子不停,用灼熱到幾乎能燒穿一切的視線瞧向對面這位自來熟的皇子,希望他能稍微自覺一些。 終于感受到舒朗灼熱目光的十三皇子抬頭,用十分大方的語氣招呼道: “榮二,你吃啊,別跟本殿下客氣!也別說‘受寵若驚不勝惶恐’之類倒胃口的蠢話,本殿下進食時最煩這些玩意兒了!快吃,這道油燜蝦涼了就不好吃了!” 舒朗:“……” 即便早已對傳聞中十三殿下不拘一格,跳脫的性格有所了解,可親身經歷帶來的震撼依舊是傳聞的百倍不止。 這年頭,越有身份地位之人做事越講究排場和面子,例如之前轟轟烈烈的百寶閣地契一事,皇家為了顏面好看,非要繞好大一圈達成目的。又好比風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繞半個京城將地契交到舒朗手里,借以一箭雙雕。那才是貴族們普遍的行事準則,像十三皇子這樣不講究的,別說放眼皇家,便是放眼整個京城貴族圈子,都是奇葩一朵。 “怪不得太子殿下要把您扔國子學來改造呢!” 飯畢,兩個都沒吃飽之人,沒正形的半倚在椅子里,盯著十三皇子宛若抄家現場的床鋪發呆,舒朗真心實意的感慨了一句。 十三皇子聞言輕嗤:“五十步笑百步,而且你還是那個一百步,要笑也是本殿下笑你,別說的你很無辜似的!” 說起這個,十三皇子瞬間有了精神,一骨碌翻起身,就差手舞足蹈跟舒朗說些內幕消息了: “你還不知道吧,太子哥哥聽聞你家近日發生之事,昨日下午和你大哥私下談了一個時辰后,便決定將本殿下扔來這鬼地方,還跟祭酒特意打了招呼,定要咱兩同住一寢。” 說著得意的揚眉:“榮二,你猜這事兒是你連累本殿下還是本殿下連累你?” 舒朗神智回籠,艱難轉頭看了一眼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給他一個篤定的眼神。 舒朗難得啞然,要說太子殿下沒空關心他一個無足輕重的小紈绔是真,可若小紈绔有個自小和太子殿下一道兒長大,關系緊密又有出息的大哥,無意間在太子殿下跟前說點什么也不無可能。 何況兩個同樣備受弟弟折磨的大哥湊在一起,誰曉得能激發他們什么奇奇怪怪的靈感? 可誰叫他哥是太子伴讀呢,這耳邊風吹的,還真是叫舒朗猝不及防。 這些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舒朗忽覺肩上一沉,聽十三皇子以受害者的委屈語氣,假裝大度的對他道: “榮二你也不必為帶累本殿下而愧疚,今后本殿下在國子學的一切衣食住行便有勞你了。還有,聽聞你很會逃課,正好本殿下也不愛聽老頭子們嘮叨,往后你去哪兒一并帶上本殿下,咱們這筆賬便是兩清了!” 舒朗心說,原是在這兒等著他呢,這位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若放在任何一個稍微有點上進心的學生身上,都得巴巴黏上去。可惜他不僅沒上進心,還是自個兒都要人伺候的廢物,想他去伺候別人?怕是做夢比較快!嫌棄的將拍在肩上的手抖開。 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舒朗拎起食盒,涼涼的送上“不可能”三個字,溜溜達達出了屋,往司業們的寢舍方向而去。 還是去找點吃食填飽肚子比較重要,那群成日里在他身上搞事卻一事無成的學生們指望不上,算算時辰,正是幾位司業忙于公務還沒吃晚食之時,正好便宜了他。 于是在司業們的寢舍里,舒朗從頭走到尾,先是一碟小菜,再是一碗骨湯,又是一個饅頭,再加半碟燒排骨,一路溜達到祭酒小院兒時,他那食盒又裝的滿滿當當。 在小童震驚的目光中,舒朗自然的進門,轉身,動手關上院門,將身后司業們大罵“無恥小人”之聲隔絕在外,一抬頭便和正在廊檐下用晚食的祭酒四目相對,空氣里還彌漫著奶汁魚片的鮮香。 舒朗仿若無事發生,自然的將食盒置于祭酒跟前小桌上,邊擺碟碗邊笑盈盈跟祭酒搭腔: “前日您說要找機會與學生好生交談一番,學生尋思著不好叫先生屈尊,這便主動上門聽訓來了。” 各色碟碗將本就不大的飯桌擺的滿滿當當,舒朗一拍手,滿滿的幸福感撲面而來,一屁股坐在祭酒對面,語氣愉悅的招呼對方: “先生,愣著做什么,咱們邊吃邊聊啊!這奶汁魚片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祭酒眼睜睜瞅著飯堂一旬才做一回的奶汁魚片,就在他一個愣神的功夫便少了小半兒,恨不能直接上手趕人,奈何為人師表的身份限制,不好失了儀態,只好用不動聲色的熱切眼神看向對面不請自來之人,希望對方能稍有自覺。 舒朗自認不是十三皇子那等厚顏無恥之人,接收到祭酒給的眼神后,十分乖巧的給祭酒盛了一小碗奶白魚湯,萬分貼心道: “先生,這魚片雖好,但食多了夜里不易克化,學生便代先生受過了。這魚湯則不同,鮮香濃郁,引人垂涎,學生特意留給您的,涼了便會有腥味,您快嘗嘗呀!有什么話咱們吃完了再說不遲。” 祭酒接過魚湯的手都是抖的,看向舒朗的眼神類似于“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自我懷疑。 他老人家這會兒已經不想和舒朗談人生談理想談學業談未來了,他只想不被氣死的吃一頓消停晚食。 一時廊檐下只余杯盤碗碟碰撞之聲,遠遠瞧去,老的行動敏捷,大口吞咽,面色嚴肅,廉頗未老。小的儀態端雅,頻頻點頭,叫人跟著食指大動,畫面頗為和諧。 等祭酒回神,桌上已杯盤狼藉,滿滿一桌菜肴只余殘羹冷炙,祭酒頓筷,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一個老人家該有的胃口! 艱難的挪動幾下,祭酒后知后覺察覺,他吃撐了,看向舒朗的眼神便更加復雜幾分。 舒朗對此毫無所覺,他像在自個兒家里似的,熟絡招呼小童過來收拾碗筷。起身摸摸肚子,笑盈盈的朝祭酒拱手: “先生,咱們不妨去外頭走走,您有何訓誡,咱們邊走邊說?” 祭酒哪能在舒朗跟前做出此等喪失師長尊嚴之舉?原本他成日板著張臉都拿不住這猴孩子,要再給幾分好顏面,他還不得跟猴子似的上天了? 便虎著張臉趕人: “成日惦記著在外頭溜達,課業都寫完了嗎?要求背誦的文章都記住了嗎?每日的大字都達標了嗎?沒完成?沒完成還不快回去繼續,是想先生我親自盯著你默誦嗎?” 待舒朗被滿臉好奇的小童送出門,祭酒瞧不見他的背影了,立馬艱難的扶著桌椅起身,準備在院中消消食。 一轉身瞧見剛去送人的小童端著碗水過來,沒好氣道:“往后不許此子無故登門!” 小童眨眨眼,將碗往祭酒跟前遞,利落道: “先生,方才榮郎君給了我兩顆消食丸,說是自個兒搓的,囑咐我用溫水化開一顆,叫您服下。” 祭酒腳步一頓,盯著冒熱氣兒的碗,眸中神色更復雜了幾分。 出口問的卻是:“那還有一顆呢?” 小童抿抿嘴,害羞道: “我自個兒吃了,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先生,榮郎君搓的丸子比旁的大夫搓的都好吃,您快嘗嘗呀!” 說著將碗往前一推,眼中滿是期待之色。 祭酒無奈極了,不知舒朗又拿什么東西哄騙了小童,端過碗一飲而盡,想說不過如此。砸吧砸吧嘴,嗯?味道還真挺不錯? 這夜祭酒睡的十分香甜,睡前還在心里琢磨,榮舒朗那孩子聰明勁兒十足,若心思全部用在讀書上,他日定能一鳴驚人,可惜心思不在正途上,真是愁人吶! 舒朗可不曉得祭酒對他抱有如此高期待,溜溜達達回了寢舍,發現窗戶沒關,門也半敞著,進屋一瞧,那位爺合衣躺在亂七八糟的貴重雜物堆里呼呼大睡,嘴角還流下可疑的濕痕。 桌上擺著一個華貴食盒,食盒邊是吃剩的碗碟,瞧樣子該是有人特意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