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弓煞
370。 “你所謂的‘時間寶貴,不要閑晃;干點正事,陶冶情cao’,竟然是來做陶藝……”孔秋把手籠在袖子里,遠遠站在陶藝店大門口,隨時做好逃逸的準備。 “字面意思嘛,‘陶’冶情cao,不做陶藝做什么?”劉心窈對她的恐懼視而不見,舉著一雙沾滿了陶泥的手走到她面前:“來來,讓我喝一口!” 奶茶保管者一邊靈活地躲避一切沾到泥巴的可能性,一邊把茉香奶綠的吸管戳進對方嘴里,可劉心窈偏要提高她的參與度,不往她臉上增添一抹色彩誓不罷休。 到最后,孔秋都躲到銀霽的椅背后面了——這里算個死角,劉心窈的四肢和軀干都擠不進來——正要發(fā)出勝利者的嘲笑,銀霽一抬胳膊,意外攻破了她的防線。 “銀霽!!”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五顏六色的手遞出五顏六色的紙巾,孔秋躲開它們,自行用濕紙巾罵罵咧咧地擦著頭發(fā)。 先前劉心窈的意思是“我外公快過生日了,他平時就愛收個碗啊碟的,市面上的那些已經不吸引他了,所以我今年準備送個別出心裁的。” 孔秋不喜歡大冷天的弄臟手,本來就一百個不樂意,看了非專業(yè)選手劉心窈搓出來的半成品,批判聲有一籮筐:“如果原始人發(fā)明的陶碗是這個審美的,我們直到現在還在吃手抓飯。”“進爐子前趕緊在底下戳個洞,你姥爺勉強還能當花盆用。” 劉心窈禍水東引,指著銀霽用模具倒出來的海豚說:“這還有個更不走心的!世上哪有頭頂打了三角形高光的綠海豚我請問?” 銀霽嘆著氣放下筆刷:“不,我是想把這個畫成虎鯨,可是這家店的黑顏料有問題,完全不上色……” 還好底座上那句“親愛的mama,請你原諒我”是用醒目的熒光粉寫上去的。 批判大師抽空提了個意見:“趁老板不注意,你偷偷兌點紫色進去。” 方法似乎起效了。銀霽換了個筆刷,吭哧吭哧開始涂第三遍,黑不黑得下去另說,只求色彩對比不要太扎眼,送出去之后,收禮物的人不會用錫紙包起它來塞到衣柜最深處,以保護全家人的視力。 劉心窈跟著工作人員去了燒制間,孔秋抱起胳膊,對銀霽也不知是炫耀還是嗟嘆:“你們都有長輩要關心,只有我們家親緣淡薄,過年都沒幾個親戚走,只能暖暖和和地宅在家里咯。” “你今年不回大銀杏樹守護的那個家啦?” “不回了。”孔秋忽然不屑道,“反正他們也不歡迎獨生女。” “啊?這是新規(guī)矩?” “也不是那種寫在臉上的不歡迎,就是我怕回去之后,我媽又會被那些多管閑事的勸生二胎,怪煩人的。” “……還有這種事?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家老一輩都是女性挑大梁來著?” 聽此話,孔秋更氣憤了:“那是在亂世!我也是最近才發(fā)現的,爛攤子全都是女的在收拾,等家園一重建好,男的就出來領功了,我敢說,世界上就沒有不吃人的宗族!放眼望去一屋子的爹爹爺爺爺爺爹爹,剩下的都是些榨干了價值就隨地一丟的生育機器,我也不貪他們那幾千塊的獎學金了,萬一我媽真的被逼著生了個弟弟出來,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天下之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焦慮源。想起銀霽也是獨生女,家庭條件和她差不多,孔秋問道:“如果你mama也要生二胎,你打算怎么辦?” “我媽……是另一種極端。” “是么?說出來聽聽,讓我云一下。” “因為她只認我這一個孩子,所以她憎恨所有導致我遠離她的、別人家的孩子,這不是說著玩的,她一直在付出行動。哦,如果她真生了二胎,我的日子說不定還稍微好過點呢。” “相信我,絕對不會。”孔秋指著虎鯨底座上的那句道歉,斬釘截鐵道,“你的情況還可以靠溝通來解決,可二胎萬一是個弟弟,你總不能把他塞回去吧?到時候就有一個人來搶走你的關注、你的財產、你的上學機會,你還要當他的第二個媽,把他給撫養(yǎng)長大,簡直就是斷崖式的生活質量下跌。嘖,我懷疑當局是不是特別痛恨我們這一代人啊?每隔一段時間就想出些新花招來迫害我們!” 銀霽笑笑:“你說得對,我只不過有個堂弟,我爺爺就想讓我去讀免費師范了。” “我去??你可千萬不能答應啊!爺爺家你也盡量別回去了,生活可真是充滿了陷阱……” “那不行,我媽付出的行動就是把我關進爺爺家。” 孔秋同情地拍拍銀霽的肩:“這樣吧,高考后的那個暑假,我們三個人天天出去擼鐵,一直擼成肌rou猛女,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誰敢欺負你啊?”劉心窈聽話聽半截,跑出來揶揄她,“你這么厲害,省長來了都要敬你三分。” “對了,劉心窈,你的外公以前在《X城時分》工作,對吧?” “你們剛才在聊這個?”劉心窈自然而然地為轉折做出歸因。 “沒,我是突然想到的。他老人家對藥廠南路的廢棄藥廠有了解嗎?” 本地人孔秋搶答:“你說一醫(yī)院的老藥廠?不是早就搬走了嗎?” “是搬了,但廠房一直沒拆,04年的時候,有人在老藥廠附近做法事,好像引起了附近不少居民的注意,他們報社多少會去采訪過吧。” 劉心窈想了想,道:“我外公好像從來沒提過這個,等我回去再問問他吧。” 孔秋見縫插針地埋汰她的手藝:“看到那個碗,他連門都不想讓你進。” 然后轉向銀霽,使勁晃了晃她的肩膀:“Hello?你問錯人了,應該問我才對啊!” 眼冒金星的銀霽趕緊說:“請講請講。” “你稍等一下!”孔秋拿出手機,神秘兮兮地戳戳點點起來。 劉心窈刮刮臉皮笑話她“問你不如問x度”,她面朝門外,發(fā)現了什么,當即驚呼道:“你們快看,外面那個是不是杰瑞!” 三個人丟下手里的一切跑出去,果然見到王睿婕拉開玻璃門,走進了對面一家新開的……奶茶店。370的投資人還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啊! 銀霽還感嘆著刪繁就簡的生活總有如此巧合,昨晚提前報備的三個人全都出場了,一左一右兩個人突然像吃了蒼蠅似地,發(fā)出了一連串的“咦呃呃呃”聲。 原因是:王睿婕身邊有位比她矮兩個頭的中年發(fā)福禿頂男,兩人手挽著手,看起來很親密。 一瞬間的失落讓銀霽想起第一次見到元皓辰的時候。劉心窈也像個xiele氣的皮球,喃喃道:“如果這男的是杰瑞的隱婚老公,那……來個人一槍打死我吧!” 孔秋忿忿然:“憑什么打死你,該打死的是這個男的!” “好失望啊,我真的好失望啊……” “算了,豬拱白菜的事咱們也見怪不怪了,習慣就好。” “這是普通白菜嗎,這是杰瑞啊!” “走吧走吧,我不想看到他們兩個打啵的樣子,免得我還要自戳雙目。銀霽,你在看什么?你想去打桌球嗎?那家店天黑了才開門,說是因為什么安全事故。” “這樣啊。”銀霽隨口應了句,跟著她們返回店內。 塌房的迷妹們坐定,怔怔地發(fā)了一個世紀的呆,才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了相聲。 “可惡啊,我一直覺得她是……她怎么能不是!她也對得起我!” “你的姬達終于失靈了啊。”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把這個消息發(fā)到群里!” “呃,還是別打擾老師的私生活了……” “不是也就算了,能不能吃點好的!麥艾斯!” “是吧,就連你都感到了辣眼。” “什么叫‘就連我’?”劉心窈的反應是最激烈的,甚至沖著孔秋發(fā)脾氣了,“在你眼里我是那種不挑的人嗎?” 銀霽趕忙打圓場:“稍等,你們不要直接就給人定性了啊,這個人又不一定是她的配偶。” “還能不是嗎,都手挽手了!” “那你們看清楚是誰挽著誰了嗎?” 孔秋哽住,回想一下,明白了什么:“對啊,是那個男的挽著杰瑞,難道他們倆是……姐妹?” 劉心窈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立馬把燙手的同情心丟給了別人:“那我祝愿男同也能吃點好的。” 銀霽還在思考著:“有沒有可能是出于身高的限制?……” “絕無可能。” “絕無可能。” 態(tài)度都很堅決,行動上,沒有人再敢出門看第二眼。 孔秋咽了口唾沫,總結式地說:“只怪以前物資匱乏,營養(yǎng)不好,80后男的普遍都……” 劉心窈也順著她趕緊轉移話題:“我以為90后已經觸底了。95后起來了點吧?” “還記得我那97年兩百斤的堂哥嗎?” “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的話。00后嘛……大概只有身高好了點?顏值就,emmm……” 不再提“就連你”的話題,孔秋鼓勵她:“我們還有余……元皓牗啊!” 好絲滑的元音過渡啊…… 劉心窈點頭認可:“級草也該換人了。” “早就該換了。那么校草還是杰瑞嗎?” “這個……分班后她都不一定教我們了,看不見摸不著,不能算校草。” “是啊,下半年就要分班了。”孔秋露出了落寞的神色:“時間過得真快啊!” 劉心窈伸出友愛之手——因為沾了些干掉的陶泥,被無情拒絕了,只好用手背搓搓自己的臉:“嗚嗚,我好舍不得你們兩個壞東西啊!” 銀霽下意識地想要回避這種情緒,鐵石心腸地提醒孔秋:“老藥廠的事呢?” “哦哦,差點忘了。”孔秋連忙展示了手機上的地圖:“這里是老藥廠——我先標記出來——左下是文曲橋……” 劉心窈提醒道:“你應該說‘西南方向’。” “行行行,就你嚴謹。西南方向是文曲橋,然后你們看,它跨越的是廉河。” 廉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因形似鐮刀,去掉銳利的偏旁部首、保留其祝福意而得名。 “老藥廠搬遷的原因是什么你們知道嗎?”孔秋的笑容和《天使愛美麗》的海報如出一轍,“我有個老伯父——70歲了——喜歡研究風水,他一看這格局就知道有什么貓膩了。” “風水?有什么說法嗎?”銀霽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對啊,人家都在那做法事了,她倒是唯物主義道心不改,從沒往玄學方面想過,被孔秋一點醒,才意識到很多被忽略的可能性。 “來,我放大給你看:流經這里的廉河像條拋物線,頂點正沖著老藥廠的方向,離得還很近,我伯父說,這種格局叫‘反弓煞’,特別特別兇,對陽宅陰宅都不好。” “陰、陰宅?”劉心窈打了個寒戰(zhàn),“不至于吧。你伯父說沒說過它怎么個不好法啊?” “好像主要是破壞健康和財運吧?做生意不能選到這種位置,不然要出大事的。” “怪不得要搬遷呢……一開始就不該選址在這里,也不找個人看看。” “原來這就是老藥廠至今沒拆的原因啊。”思路一打開,銀霽覺得很多事都能說通了,“孔秋,風水上講,反弓煞的背面是不是很好?” “差不多吧,叫什么‘玉帶纏腰’。” 銀霽放大了地圖:“‘玉帶纏腰’的是附中呢。” “咦?還真是。可是好像也沒有誰開弓射穿了誰的說法吧?太深入的東西我也搞不懂。” “那就再說說陰宅的事。” “天這么冷,一定要說嗎?” 銀霽堅持問:“會不會存在一些鎮(zhèn)壓亡靈讓其不得超生的說法?” 劉心窈朝孔秋的方向挪了挪:“越說越玄幻了……銀霽,你居然還信這個?” “我不信,我只想知道那些做法事的人信的是什么。” 孔秋回憶了一下,說道:“不不,還沒有兇到這種程度,如果把墳墓建在這里,死者的后人會——失去財運。” “就這?” “就這。” 財運么……倒是更加符合現實邏輯,那個銳意進取的宗族,向來是為了金錢不擇手段的。 劉心窈聽出一絲不對勁,臉色漸漸發(fā)白:“不是吧,你的意思是老藥廠里埋了——埋了——” “挖一挖就知道了。” ——只要鄭家人同意她把挖掘機開進去。 “你是在開玩笑!快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 “是的,我全都是瞎說的。” 就算是真的,我的老龍王,區(qū)區(qū)一個小乖又有什么辦法?好了,不開玩笑了,銀霽把心和焦慮一起收回肚子里,埋頭接著給虎鯨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