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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雪為君下

    這位突然興奮的患者讓馬丁·路德·銀意識到,原來憋到發(fā)瘋的不止她一個啊。

    “好,那就這么說定了,真是一項(xiàng)大工程,如果你允許我慢慢來的話……”

    又怕當(dāng)即得到“同去同去”的投名狀,銀霽緊急轉(zhuǎn)移話題:“我最近總是想起《太平廣記》里的一篇《東陽夜怪錄》,說秀才成自虛路遇暴風(fēng)雪,不小心迷路了,所幸附近有一座佛宇可以藏身,廟里的老和尚智高收留了他,另外還有幾位文人墨客在廟中投宿,一群人圍爐夜話、作詩詠雪……”

    “這寺廟一聽就有問題!俗話說三人不進(jìn)廟,你這異次元寺廟還住了這么多人,成秀才危險了?!?/br>
    “是啊,開頭就暗示過這是一篇志怪小說,你繼續(xù)聽我講。有個叫敬去文的人賦詩一首:‘愛此飄飖六出公,輕瓊洽絮舞長空’,后面兩句我忘了。有人淺杠他一下,說他‘呼雪為公’,是不是太抬舉雪了?敬去文反駁說,古人‘呼竹為君’已經(jīng)是某種約定俗成了,后來者也沒說他們一句不是啊,那么我呼雪為君又有什么問題呢?他還訴諸權(quán)威,說他有個懂詩的朋友也這么覺得,這位朋友已經(jīng)去遠(yuǎn)方當(dāng)了大官啦!看他這么理直氣壯,在暴風(fēng)雪中瑟瑟發(fā)抖的眾人陷入了沉默。”

    元皓牗似是明白了她在暗示什么,振動喉嚨發(fā)出一串“emmmmm”,遲疑著說:“雖然這個敬去文不太懂得閱讀空氣,但我比較贊同他的朋友。”

    “巧了不是,他朋友跟你還是本家?!?/br>
    “什么意思?”

    “猿猴成了精?!?/br>
    “……那敬去文本人又是什么精?”

    “你想想他的名字,‘敬’字去掉‘文’,還剩個什么?”

    “狗精?”元皓牗渾身一激靈:“不要啊?!?/br>
    希望這種恐怖的生靈能幫她解決濾鏡太厚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吧。

    “你是不是聽到別人講你壞話了?”看來濾鏡并不容易摘除,因?yàn)樵ㄓ珠_始無端聯(lián)想,“比如說你‘不安定因素’‘反社會’什么的?”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樂團(tuán)里也有你的眼線啊……”

    “你在嘀咕什么?”

    “沒什么?!?/br>
    “嘖,不管他們怎么說,你記住,不是你反社會,是社會反你?!?/br>
    此話一出,臊得銀霽臉上的雪都加速了融化,順著抿緊的嘴角緩緩流淌而下。

    她有罪。這已經(jīng)不是濾鏡的問題了,這根本就是黑白顛倒,在圖像處理技術(shù)上,叫做“反相”。

    “收起你直男的鬼把戲吧……”

    “冤枉啊,怎么會是鬼把戲?”元皓牗聲音透出十成十的真誠,“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所以我鼓勵你那個正無窮?!?/br>
    銀霽深呼吸了幾下,決定破罐子破摔,上演一出直女的鬼把戲:“你說得對,敖鷺知確實(shí)有點(diǎn)好為人師?!?/br>
    “嗯?你又突然轉(zhuǎn)移話題!”

    “所以我猜測,她不僅不是獨(dú)生女,還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等下等下,你不要跳躍這么快,都說了要把——”

    “具體原因沒時間解釋了。好冷,你課后自己回家分析去?!?/br>
    “……你先說吧。”

    “她明明可以直升附中的高中部,卻要來報二中,絕對不是因?yàn)槟恪!?/br>
    元皓牗機(jī)械地捧哏著:“不是為了我嗎?哇,好遺憾哦。那是為了什么呢,一定不是食堂吧?”

    “當(dāng)然不是,這一切都是為了江月年?!?/br>
    “這樣啊,原來如此,精彩的推——等等,我好像有點(diǎn)明白你的意思了?!?/br>
    “是吧是吧,江月年本來也可以直升,可是你們附中不想承擔(dān)風(fēng)險,就取消了她的名額,敖鷺知很氣憤,又無可奈何,只能親身上陣,為了價值觀獻(xiàn)祭她自己。我造謠式推斷哈,如果敖鷺知是家里的老大,她的弟弟meimei可能也是從小患有什么難以治愈的疾病,這就是她比同齡人成熟一大截的原因,也是她能共情江月年的前提?!?/br>
    “哇……那可真是……”

    “我說真的,不是在開玩笑?!?/br>
    “是哦,我還以為你在記食堂里的仇,風(fēng)紀(jì)部長?!?/br>
    “……”

    銀霽團(tuán)起一個拳頭大的雪球丟向元皓牗的光頭:“死吧,stalker!”

    這一仗因?yàn)榉朗胤奖憩F(xiàn)得過于嘻嘻哈哈而沒能打下去。

    “與此同時?!边M(jìn)攻方只得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她‘那什么’你的時候也并不總是開心的?!?/br>
    元皓牗連連擺手:“那你是不知道實(shí)情,我對她來講就是個拿來尋開心的,她怎么可能不開心呢?你別嘆氣,是你認(rèn)識她久還是我認(rèn)識她久啊?”

    “我覺得她還是有點(diǎn)認(rèn)真成分在的?!毕肫鹉莻€消失的笑容,銀霽偏要把一口氣嘆完,“我有一種感覺,敖鷺知一成年,就要服務(wù)于一個普通老百姓無法想象的系統(tǒng)了,她當(dāng)然不會是螺絲釘,她是——是引擎。因?yàn)橹皇且粋€動力的提供方,她無法給自己的人生掌舵,因此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滑下去’之前,用自我去抗?fàn)幀F(xiàn)實(shí)的機(jī)會。”

    “于是一想到我要跟別人跑了她又?jǐn)r不住的現(xiàn)實(shí),她就不開心?!?/br>
    銀霽發(fā)覺這種想法就不該跟另一個當(dāng)事人明說,于是滿嘴跑著火車,只想把這頁揭過去:“哪里開心得起來呢,看到你作為一個一米八的未成年男性,又怕狗又怕打針,畏畏縮縮磨磨唧唧,實(shí)在不像能成事的樣子,就對自己的審美產(chǎn)生了懷疑,午夜夢回,不禁捫心自問:敖鷺知,這一切都值得嗎?”

    元皓牗氣哼哼地歸納總結(jié):“讓我們恭喜這位女嘉賓,畢竟垃圾就該放進(jìn)垃圾桶里?!?/br>
    “你不要拖我下水?!?/br>
    “就拖就拖?!?/br>
    除了敖鷺知的不開心,眼下還有一件更值得嘆氣的事:“我大概理解江月年為什么是她的小迷妹了,就說她離開附中這個舉動,不比剃光頭有力量得多?”

    她的早熟或許在成年之前換取了一些被稱為“任性”的喘息余地,而現(xiàn)在,江月年在曾經(jīng)愿意收留她的學(xué)校再次受到了相同的對待……敖鷺知會很失望吧,不知道她一個人要怎么消化這種情緒。

    “什么一個人,不是還有我們在嗎?”元皓牗毫不在意地說,“我們這周末一起去看江月年,好不好?”

    “叫上敖鷺知?”

    “不用,我們是(18)班派出的代表?!?/br>
    “又被你找到出口了……”真是不服都不行。

    “這不都是很普通的人情世故嗎?”

    “可能這就是我欠缺的東西?!?/br>
    “別這么說,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焙龆y霽的手腕被鉗住了。37碼、擁有g(shù)untang體溫的手搖了搖她的胳膊:“不要妄自菲薄?!?/br>
    “……元皓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手銬哪來的?”

    人rou手銬的體溫驟然下降了兩度。

    過了好一會,元皓牗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你不是去過警察局嗎,或許你、你見過真貨?”

    “沒有,我那時候沒仔細(xì)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br>
    “就算沒見過真的,你沒有發(fā)現(xiàn)中間的鏈條長得離譜嗎?”

    這么一說還真是,鏈條不長,要怎么連接她的腳腕和象棋桌腿?如果是正兒八經(jīng)用來抓犯人的,又怎么會預(yù)留出這么大的活動空間?

    “你究竟是怎么搞到的?”

    “非、非要我明說嗎?好吧,其實(shí)有一些……特殊愛好者專門店……啊,我不是刻意去搜的,就是,你還記得嗎?在你想毒死校長那天,手機(jī)可能竊聽了我們的談話,當(dāng)天晚上,x寶首頁就推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一個沖動就點(diǎn)進(jìn)去買了……”

    “大數(shù)據(jù)真可怕?!?/br>
    意識到這段談話還欠個表態(tài),銀霽無視他逐漸變粉的腦瓜皮,晃晃手腕:“皮筋也不給你了哈?!?/br>
    元皓牗大驚失色:“wha……為什么!都說了是x寶先動的手……”

    “傻了嗎你?”銀霽指著她的海膽頭,“我自己都用不著了啊?!?/br>
    “哦……”緊張的肩膀眼看著松弛下去,“那你以后都不留長頭發(fā)了?”

    “我這樣的發(fā)型很難看嗎?”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緊張,我只是想征詢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很重要嗎?好,我最喜歡劉亦菲的經(jīng)典皮膚——沒有劉海的黑長直,感覺也挺適合你的?!?/br>
    “Okay~”銀霽點(diǎn)點(diǎn)頭,“等你明年過生日,我會送一頂這樣的假發(fā)給你。”

    元皓牗抽回人rou手銬,抬起頭向雪人告狀:“你說這個狗頭收割者,一天到晚沒憋好屁,只想著怎么給人挖坑?!?/br>
    “狗頭收割者”又是什么新的稱號嗎?

    拿著一張A4大小的名片,銀霽無情地說:“以及,我還是不能跟你去吃菌子?!?/br>
    “啊??”元皓牗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快哭了,“這又是為什么?”

    “明天是元旦晚會,元旦完了就是期末考試,只剩最后十來天了,加油吧?!?/br>
    “……差點(diǎn)就忘了,嗚哇啊!”

    “別哭別哭,寒假放幾天?”

    “放幾天都不能治愈我——”

    “小道消息說從14號放到2月7號,25天。”銀霽幽幽嘆息:“從現(xiàn)在開始,得想25個不同的出門借口了,真的是麻煩,要不我在線征集一下?”

    身旁,咕咕咕的假哭聲戛然而止,元皓牗睜大了眼睛看看她,明明不在同一個方向,卻也反射著最高處的一小片天光。

    “看我干嘛?”銀霽故意東拉西扯,“雖然最近發(fā)生了很多事,但元旦晚會也只是推遲了一天而已,時間過得真快,不是嗎?”

    元皓牗沒有回答她,撇過頭去,緩緩用雙手捂住臉。在整張臉被掩起來之前,銀霽看到他的嘴角是往上揚(yáng)的。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