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官
晚上到家,銀霽點開微信一看,“快樂學習討論組”的新消息99 ,是黃思誠也被拉進來了。 她嘗試了幾次,實在插不進話,只得作罷,把手機放在枕邊,正要睡去,忽然,語音通話鈴聲響了起來。 這個時間,一般是來自家人的例行問候,銀霽閉著眼用快捷鍵接起來,調整出8歲小女孩撒嬌的口吻:“還沒睡呀,mama~” 對面寂靜了一陣,復又響起熟悉的衣料摩擦聲,證明網絡沒斷線。 “是我。” “……班長啊。” 尷尬到頭皮發麻。 銀霽想象著那件黑外套穿在他身上的樣子,音調比剛才降了起碼五度:“你那沖鋒衣是借來的?” “啊。” “……” “今天的匯報呢?” 討論組那萬丈高樓,日理萬機的班長是沒時間爬的。 銀霽深吸一口氣,盡力平復情緒,精簡語句:“我回家洗完澡就直接躺床上了,你要問和誰在一起,也就是在門口遇到了鄰居,打了聲招呼,具體的時間點都沒注意看。” “從學校到家花了20分鐘?” “是啊。” “你是坐91x路回家?那不是慢車嗎?” “慢車怎么了,欲速則不達呵呵呵。” 其實銀霽可以乘地鐵,到家也是兩站,地鐵口還挨著小區,位置上更方便,可是連通這兩站的線路算得上A市的中軸線,她不想和科技園、金融港下班的社畜擠沙丁魚罐頭,寧愿下了公交車多走兩步。 另一頭傳來紙筆摩擦聲:“你的鄰居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在做筆錄?” “沒,我在背單詞。” “真的嗎?我不信。” “開視頻?” “……算了。” “描述一下你的鄰居。還有,報告你和他的談話內容。現在,now,as soon as possible。”元皓牗的口氣像在對一個簡陋的AI發出指令。 “你就是靠這句英語考上二中的?” “差不多,中考前突擊背了一堆類似的句式,too hard to 回憶起來 so far。” 什么句式雜糅,怪不得現在只能考二十幾分。 “比我高,比我胖,年紀比我大,孩子上小學,買了幾瓶醬油醋回來,我問是不是附近的超市清倉打折,她有點不耐煩,說不是的,家里急用。我推測他們家有人剛下高鐵、大巴什么的,要在家里吃飯。” “你跟這個男的說出了你的推測?” “沒有。”銀霽聽出他的意圖,選擇不予理會,故意模糊鄰居的性別:“他們一家子很少在家里做飯,我搬來之后幾乎沒在隔壁聞到油煙味。這個點,不少餐廳還沒打烊,所以來者很有可能是父母輩的,舍不得出去吃。” 要不要配合的決定權明明掌握在自己手上,別人隨便問一句,她竟不由自主地解釋了一大通,銀霽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了,越想越氣,忍不住人身攻擊起來:“你真的挺沒禮貌的。” “我怎么就沒禮貌了?” 回顧他的種種行為,任誰都能找出大量罪狀,首先是對社會危害性最大的一則:“你浪費糧食。” “這個我也沒辦法,非主觀不禮貌。” “你還拿衛生巾當鞋墊!” 奇妙的是,電話那頭,元皓牗的音質變得明亮了些,透著被提醒后想起什么的意味:“哦……對!知道了,還有呢?” “你……”是一個狗男人,“非人類。” 全盛時期腳踏過2 N條船,還好意思在女生面前裝蒜,擱這玩什么行刑官與緩刑犯的游戲呢?在學校里就該給他兩嘴巴,叫他滾起走。 元皓牗當然不知道自己被賣了,以為話題還在鞋墊上:“哈?軍訓那會我們全班都用那個東西墊鞋子,這樣也算非人類?” “懶得跟你扯了。這次匯報算我通過嗎?” “你要睡了?” “有意見?” “那你先切。” 他小心地避免使用“掛”這類字眼。銀霽注意到這個,馬上把同情心的靶子挪開50米,任憑子彈打空,以毫秒為計,直接關機。 *** 花了半節早自習,受訪者的錄像工作就完成了。江月年還是謙虛了,她是叁個人中唯一沒有打磕巴的。 回到教室,韓笑(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打聽了余弦的事,聽完悵然道:“如果我也參加過演講比賽就好了。” 銀霽心想,不,那還不夠,你得先被他陷害一次才能得到這個機會,不如不要。 “一劑。” 身后傳來含糊的呼喚聲,斂起戾氣回頭看去,元皓牗從桌洞里掏出一包東西丟給她。 “還給你。” 自打轉來這個班,銀霽的接球能力得到了長足進步,穩穩接過來才看清,這是一包夜用衛生巾,就是上回借給他當鞋墊的那個牌子。 ……班長的桌洞里還真是什么都有呢。 身旁有人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等下,是我沒睡醒還是世界瘋了?元啊,你也來大姨媽?” “是的。” “恭喜恭喜,你可以生孩子了。” “沒那么容易,我還是童男之身。” “別急,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身邊的人指指他松松垮垮的細領帶。懂穿搭的一看就知道,就連它耷拉的角度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劉心窈的興趣則在銀霽身上:“我也發現了,你的名字念快了很容易變成‘一劑’,該不會是醫學世家的取名諧音梗吧!一劑……是一劑什么藥呢?” “巴比妥酸鹽,肌rou松弛劑,最后是氯化鉀。” “你還真想過這個問題呀?而且,這不是叁劑嗎?” “不,這是一個療程。” “真的嗎,聽起來不太常規,氯化鉀能治什么病啊?” “治人渣,藥到病除。” 既然人渣本人都在反思禮貌問題,銀霽也不便進行一些流于表面的批判。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講究中正平和,在沒必要的客氣中包藏禍心,于是,大多數人都無法意識到自己真正的缺陷,正如元勛,就連最親近的家人都舍不得跟他說實話,直接導致他的下廚房熱情持續高漲,晚自習前,神奇的保溫桶又出現了。值得慶幸的是,比起昨天,教室里的人數有了顯著減少。 元皓牗已經熟練掌握了禍水東引的技巧,看銀霽還窩在原地,非常熱(e)情(du)地邀請她嘗嘗新菜式。 銀霽展示了約定俗成的客氣,誰知元皓牗像個外賓,撒丫子逃離中庸之道,忽視她的潛臺詞,馬不停蹄把所有菜都倒進銀霽的自熱米飯里:“快,難得有人愛吃他做的東西,那就全部交給你來解決吧!” 銀霽看看塑料碗,再看看他。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元皓牗坐在她對面,真誠地告誡道:“你這么有禮貌,不可以浪費糧食喲。” “班長,你領帶松了。” 元皓牗低頭看看和早上相比沒有任何變化的領帶,嘴里卻是這么說的:“真的哎。” 他清清嗓子,抬手露出腕上骨節,沉著又細致地調整著領帶,硬質襯衫的衣料“窸窸窣窣”地摩擦著。 神奇的保溫桶一打開,教室里便只剩他們兩個人了。銀霽確認了這點,才抓住他的領帶下緣:“不是這么系的。” 元皓牗果然放開手:“你來吧。” 銀霽推開擋在他們中間的兩份飯,站起身來、貼近,雙臂幾乎是環上了他的脖子。 元皓牗整個人像是中了定身術。 她小心地調整著脖頸處的領帶,這個過程很快就結束了,受刑者只是為社交距離恢復正常而松了口氣,并沒有意識到布環脫離衣領的保護,直接套在了脖子上。 銀霽一手扯緊領帶,一手握住領帶結。這條領帶沒有正裝的素養,只是作為裝飾,因此布料非常順滑,正如它主人的頸部皮膚。軟質游標卡尺在手,她堅信靶子是不會逃跑的,于是握緊游標部分,瞄準喉結,遽然向上一送,一口氣把領帶勒緊到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