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跟蹤者下
銀霽有一個辦法。 這事煩人是煩人,但她不打算向父母報告。一旦她表達出“請幫我解決”的需求,那么帶女同學回家喝茶的周常也會被叫停。生活已經很無聊了,干嘛賭上為數不多的樂子呢,真是得不償失。 再說,冷靜下來一想,銀霽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主導這件事。她走到哪,男孩們就跟到哪,一點也不怕被帶溝里去。 在所有的路口都被用盡的這天,放學后,銀霽收拾著自己的七星瓢蟲書包,思維飄向遠方。記得小時候看過一則科普,說瓢蟲大部分都是害蟲,只要身上長了七顆黑點,就脫穎而出,變成益蟲。當時她就不懂,這是誰規定的?七星瓢蟲本人同意嗎?萬一哪天它想變回害蟲、融入自己的族群,人們還會把它畫在書包上嗎? 銀霽小區附近有鴛鴦浴澡堂純屬謠言,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自己家附近,誰會比她更熟悉?足以得見,他們就是直筒腦子,只看得到眼前的事,什么都敢編,什么都敢信。跟著銀霽,他們都路過那個廢棄工廠大樓好幾回了,甚至有一回,墻皮夸啦啦掉下來一塊,把銀霽都嚇了一跳,但他們就是不長記性。 他們只管享受著兒歌黃歌一起唱的年紀,勾肩搭背跟在銀霽后頭,天真爛漫地嘶吼:“牛兒,還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卻不知——哪去了——” 這天,銀霽走得比平時慢。她心想,若是誰能站出來阻攔一下,她馬上請這些男同學回家喝茶。在這條街道,她拿余光瞟瞟玻璃窗里的店員,人人都在忙手里的事,頭也不抬地。 上個世紀,這附近發生過命案。那時工廠還沒廢棄,殺人犯在里面藏匿了一段時間。工人們和往常一樣上班下班、熬粥喝啤酒,等到半夜,警車開過家門口、新聞報道出來了,才悔恨地說:“五萬塊錢就這么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br> 偶發事件并不能讓人們警醒起來,大家眼皮子緊了兩天,恢復寬松,該溜走的還是會溜走。 在腦內規劃好了路線,銀霽踏著干枯的草地走上另一條道路。 平時父母不許她們去廢棄大樓玩,銀霽只有趁他們都不在的時候,用桌布包起暖手袋敷在電視后面,獨自跑去探險。她在這里撿到過蟬蛻、大青蟲干尸、奇形怪狀的果子,有次還碰到蛇了,幸好離得遠,雙方都沒受傷。回家后,她仔細研究了七寸有多長,又了解到這個法子不靠譜,應該找心臟的位置。她想挖蛇的毒牙,舉著小刀蹲了很久,卻再沒見過那條蛇,可能它搬家了吧。 不過銀霽要帶他們去的并不是荒草原。她放慢腳步,側耳聽著,確定他們跟上來了,就繞到工廠后面,用力扯開那扇虛掩的大鐵門,走上樓梯。 這里空曠又封閉,回聲很大,等銀霽走到二樓深處,幾條水溝并列排開的地方,天真爛漫的男孩們也嘻嘻哈哈地跟進來了。銀霽躲在柱子后面,細細數了一遍,十三個,一個都不少。 二樓有個水泥砌的大舞臺,幕布都沒來得及撤,天長日久,積的灰越來越重,大半拉都從頂上的圍欄脫落、軟在地上。在那后面,有個誘人的小房間,門已經壞了,是當時的后臺。男孩們跳上舞臺嘰里呱啦一陣,果然魚貫鉆進了后臺小屋,等最后一個人走進去、關上門,銀霽撒開丫子往回跑。 她一口氣跑到樓下,緊緊合上那扇唯一的大鐵門,又跑到附近的花壇,狠刨幾下土,從大樹下面挖出以前撿到的一把大鎖,兩只手沉甸甸地捧著,努力舉起來,套住大門的兩個鐵環,“咔噠”一聲,嚴絲合縫地鎖住了。 銀霽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陣,什么都聽不到。工廠里的所有窗戶都被銹死了,她試過打開,每次都失敗,也許是力氣不夠。但她覺得,不管是誰,想撥動那些窗栓,總要破點皮的,破傷風要打幾針來著?不記得了,反正和狂犬疫苗一樣受罪。此外,窗玻璃確實是不全的,但老東西用料實誠,即便最寬闊的鐵窗格,也容納不了一個最瘦的小學男生。 當然,最好是破了幾層皮都打不開,天冷了。銀霽拍拍手,用鞋底抹掉自己的腳印,轉身就走。 走出兩米,銀霽忽然剎車——指紋怎么辦?早知道就把做清潔的塑膠手套帶回來了。 她回到大門前,拿酒精濕紙巾擦拭了接觸過的地方,又掏出一卷透明膠帶,把大鎖和門環細細沾過兩遍,這才放心地離開。 從家里的書房可以看到廢棄大樓。銀霽借故給小金魚喂食,總往書房里鉆,mama忍不住制止:“好了好了,再喂就撐死了,快來吃飯?!?/br> 到了晚上,事情的結果就出來了。爸爸加班回來,帶回了外面的消息。 “……太熊了,自己把自己鎖在里邊,那是小孩能待的地方?還是喊師傅去開的鎖?!?/br> 銀霽練琴的手不停,不動聲色地打探:“鎖已經開了?” 爸爸去書房待了會,出來匯報:“一個人也看不到,下午就出來了吧?!?/br> mama有些擔心:“小乖,要不咱們也配個迷你機?用不著多貴,能打電話就行,要是碰到這種情況,跟他們一樣,馬上就能聯系到家長?!?/br> 原來是這樣。真可惜。 銀霽不死心:“沒人受傷嗎?” “誰知道呢。就算不受傷,挨打是跑不了的?!?/br> 算了,就這樣吧。 mama找了一些圖片給銀霽看:“你喜歡Hello Kitty的還是哆啦A夢的?” “不用了mama,我覺得那個太幼稚了?!?/br> 爸爸附和:“就是,咱們家閨女這么自覺,又不會到處亂跑!上了初中咱們就買手機,買觸屏的,開個市內300兆,沒事還能上上網呢。” 銀霽很是期待跟蹤者們的反應。然而,第二天上學,他們全須全尾、天真爛漫地聊起了新話題。有個國家隊的籃球運動員要回這里辦簽售,誰的姨姨搶到票了。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還試著暗示他們,證據這么確鑿,為什么沒人指認兇手?可是,跟那些人講話又惡心又浪費時間,過了幾天,銀霽放棄了,轉去張羅著帶新同學回家喝茶。 這件事讓她的某種認知成型了。她還沒怎么努力呢,就已經達到了不被盯上、不被記住的境界?這也就是說,無論她干什么壞事都能輕松逃脫懲罰?——只要她不開口承認。 或者說,她開口承認了也沒人相信。 帶著這樣的想法,她對小賣部的阿姨說:“阿姨,阿姨,最近要小心有人偷東西?!?/br> 阿姨像《千與千尋》里的鍋爐爺爺,七手八腳地從柜臺遞出辣條、無花果絲和干脆面。柜子里的小電視放的是港劇,聲音開很大。 “你說什嘛?!” “我說,當心小偷!” 阿姨詫異地看她:“好,知道了,謝謝你。” 銀霽抓著書包帶子,站在原地不走。書包內袋,隔著布料,那支聯名款鉛筆就灼著她的背。她得到它的時候沒有付錢,不是因為缺零花錢,她只是好奇,這么做之后會發生什么。 “阿姨,您不知道,比如我,我就想拿走那邊的鉛筆,還不告訴你?!?/br> “別鬧了,你是四(三)班的銀霽吧,你不會的?!?/br> 怎么人人都這么相信她呢? 和蠶蛾一樣,大人也長著復眼吧,對世界看得全面,成像卻不清晰。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得安監控?。 ?/br> 阿姨有點不耐煩了:“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好了好了,不買東西就讓讓,別擋著人?!?/br> 還沒到一千天呢,第三天而已。銀霽開始覺得這個游戲很無聊,趁沒人注意,偷偷把鉛筆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