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靖國公驚愕地看她, 似乎沒想到,她獨自來尋自己,居然是為了問這事。 愕然只是一瞬間, 很快他就收斂臉上的神色,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發現她倔強地想要個答案后, 他不禁嘆了口氣。 “坐罷。”靖國公說, 示意她坐。 褚映玉默默地坐到書案前的一張雕花羅圈椅上,依然盯著他不放。 靖國公也坐下來,端起桌上的熱茶喝了口,說道:“你也知道, 你母親當初生你時難產, 后來身子一直不太好, 只要見到你,就想到你的外祖母慶陽大長公主的死……你祖母長平侯老夫人是疼你的,畢竟你是她的第一個孫女, 憐惜你從小在青州長大, 擔心你的未來……便找上我, 想給你定下一門好親事,保證你的未來。” “我答應過長平侯老夫人, 會護著你, 你嫁給瑜哥兒后, 只要有我在, 無人能欺你。” 褚映玉聽到這里,不免有些好笑。 她輕聲問:“所以, 不惜讓我給瑜表哥做小, 也要我嫁過來嗎?外祖父, 您怎么會覺得,名份對女人不重要呢?” 能做正妻,誰愿意當妾啊?當她是傻的不成?! 靖國公有些不悅,但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按耐住心里的不悅。 他道:“映玉,這是我和長平侯老夫人的約定……” “外祖父,您別再說了。”褚映玉粗暴地打斷他,其實當初在長平侯府,她就想不敬地打斷他讓自己作小的自以為是,“您別提我祖母!我并不覺得祖母能有那樣的份量,讓您親自到長平侯府,問我要不要繼續嫁過來。” 說到這里,她自嘲地笑了下。 祖父早死,長平侯府在父親這一輩就開始沒落,要不是她父親褚伯亭長得俊俏,與慶陽大長公主的女兒孟蓉青梅竹馬,孟蓉非君不嫁,其實他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國公府則不同,就算靖國公已經交還兵權,在京城榮養,但在圣人心里,還是有些份量的。 靖國公沒想到她說話這么直,倒是被她驚了下,張口試著說:“映玉……” “外祖父!”褚映玉繼續道,“我只想知道,您和祖母到底有什么約定,讓我必須嫁到孟家?” “我……” “還有,您也別說護著我,外祖父又能護我到幾時呢?舅母并不喜歡我,一直想要退婚,給瑜表哥另擇貴女,我不信外祖父這樣的聰明人沒瞧出來,可您卻從來沒說什么,由著舅母作踐我,這就是護著我嗎?” 這樣的質疑太過犀利,就像將那層溫情的遮羞布掀開。 靖國公瞠目結舌,隨即大怒,“你胡說什么?這是你對長輩的態度嗎?” 當他沉下臉時,威嚴無比,若是其他人,像孟氏的子孫,早就嚇得腿軟,跪下來認錯。 然而褚映玉上輩子早就在陸玄愔的訓練下,壓根兒就不懼這些。 她平靜地說:“外祖父,您當然是我的長輩,但我現在是王妃,若是外祖父覺得我說得不對,可以請王爺過來,畢竟我是皇家媳婦,是出嫁女,不勞煩外祖父親自教訓。”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不用說褚映玉只是外孫女,又不靠靖國公府過日子。 這話說得極度不孝,話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靖國公臉色鐵青,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的慈愛,看她的眼神極為恐怖。 他活到這把年紀,還沒哪個晚輩敢當著他的面質疑他,褚映玉的行為已經觸怒他,又讓他無可奈何。 褚映玉并未因為激怒他而得意,輕聲說:“外祖父,映玉今年十八歲,七歲從青州回京,這十多年間,映玉逢年過節都會過來探望您,可您更喜歡惜玉和瑾玉,孫女從來沒得到過您的偏疼……” 說到這里,她自嘲地笑了下。 “我也是母親的孩子,您既然能疼惜玉他們,為何不能疼疼映玉呢?” 靖國公的神色一僵,雖然很快就收斂起,仍是被褚映玉看在眼里。 她在心里自嘲,原本只是想試探一下的,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褚映玉低頭,看起來有些難過,“外祖父,我真是我娘的女兒嗎?” “胡說什么?!”靖國公勃然大怒,厲聲道,“你若不是阿蓉的女兒,會是誰的女兒?別忘記了,你和惜玉都像阿蓉,這血緣關系是割舍不開的。” 褚映玉平靜地看著他,他的怒氣并未影響到她,只是讓她越發的確定一件事。 她笑了笑,“外祖父,您何必如此生氣?我只是隨便問問,畢竟您和母親對我的態度,讓我總是覺得,我和你們好像沒血緣關系,是個多余的。” 靖國公沉著臉,看起來有些疲憊,“王妃,你莫要多想,我知道這些年,你受了極大的委屈,只是我們也不想這般對你。你出生時,你外祖母便……我和你娘都為這事十分傷心,當年有個云游的道士,曾說你刑克六親,加上你娘生下你后,身體一直不好,只好將你送走……” 褚映玉狐疑地看他,追問道:“是什么道士?叫什么名字?是哪個道觀的?” 靖國公:“叫孤鴻子,至于來歷,我們也不清楚,當時他沒有說……不過他的岐黃之術倒是厲害,你娘生下你后,太醫說她壞了身子,無法再生,還是他開了藥,治好你娘,讓她能懷上惜玉和瑾玉……” 褚映玉安靜地聽著,面無表情,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等他說完,她笑了下,“外祖父,你們就因為一個不知來歷的野道士的話,就覺得孫女刑克六親?既然如此,我祖母為何要將我接回來?還不如讓我在青州自生自滅,就不怕我克著你們嗎?” “長平侯老夫人自是不信。”靖國公沉聲道,“只是她的身體不好,加上你娘當時的情況,所以她默許將你送走。” 褚映玉默然。 就在靖國公以為她難過時,突然聽到她說:“外祖父,既然我是刑克六親的命,您怎敢答應讓瑜表哥娶我呢?還有,圣人給我和七皇子賜婚,您不應該進宮向圣人說明孫女的命格,萬一……” 這個萬一聽得靖國公眼皮直跳,第一次發現,這外孫女十分難纏。 以為她是個木訥安靜的性子,哪知道是個咄咄逼人的,甚至十分不孝。要是以前,靖國公早就大怒,讓人將她關起來,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靖國公沉默片刻,說道:“你在青州長到七歲,青州也沒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我們知道應該是那道士撤謊,便不讓人傳你的命格這事,所以……” 聽到這里,褚映玉差點沒惡心得吐出來。 她用帕子掩住嘴,忍住心頭翻攪的惡心感,只覺得太過荒謬。 靖國公卻不想再說,沉聲道:“映玉,你現在是雍王妃,以你的聰慧,應該能看出雍王的處境。咱們孟家和長平侯府是姻親,亦是站在雍王這邊的,你相信外祖父,我們都希望你和雍王好好的。” 褚映玉聽著他語重心長的話,越發的惡心。 她站起身,“外祖父,我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靖國公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好了,你也莫要多想,你現在是雍王妃,誰也越不過你,靖國公府就是你的靠山。” 女子嫁人,在夫家過得好不好,也要看娘家的實力。 靖國公不覺得,雍王會一直寵愛她,男人都是喜新厭舊、貪花好色的,特別是皇子,將來王府里若是進了側妃妾侍,她少不得要倚仗娘家。 長平侯府已經沒落,靖國公府確實是她的依靠,她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顧,和靖國公府撕破臉。 褚映玉自然聽出他的意思,越發的覺得惡心。 她不再說什么,離開了春暉堂。 靖國公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沉沉,一只手扶著圈椅的扶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來到一處僻靜之地,褚映玉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 “小姐!” “王妃!” 寄春和秦嬤嬤等人大驚失色,秦嬤嬤趕緊拉著她的手把脈,擔心她是不是病了。 褚映玉的臉色蒼白,虛弱地靠在寄春懷里,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陣無力。 寄春帶著哭腔問:“嬤嬤,小姐怎么了?” 秦嬤嬤正要回答,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映玉表妹,你怎么了?” 眾人俱是一怔,褚映玉抬頭,看到不遠處穿著大紅喜袍的孟瑜山,這身衣服襯得他極是精神,宛若一個風度翩翩的玉面郎君。 秦嬤嬤等人臉色一變,寄春飛快地說:“二公子,您怎在這里?” 孟瑜山歉意地道:“我過來找祖父……” “既然如此,二公子請便。”寄春直接趕人,一點也不希望這人出現在她家小姐面前。 孟瑜山看著臉色蒼白的褚映玉,想說什么,身后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 “映玉。” 眾人轉頭,看到分花拂柳而來的雍王陸玄愔。 孟瑜山只是一怔,便上前行禮,“見過王爺。” 陸玄愔沒理他,朝褚映玉走去,見她臉色蒼白,額頭盜冷汗,心頭發緊,趕緊將她抱起,抬腳就走。 雍王府的下人也飛快地跟著他離去。 留下的孟瑜山愣了愣神,很快就收斂臉上的神色,去尋外祖父。 ** 陸玄愔抱著褚映玉到一處廂房歇息。 靖國公府的下人見雍王妃臉色不好,以為她生病了,哪里敢怠慢,趕緊給他們安排地方。 這事很快就傳到靖國公府的幾位主子那兒,眾人俱是一驚,先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只是吉時快到,新郎官就要去接新娘,孟玉珂和齊氏都脫不開身,只好讓兒媳婦陳氏過去看看。 陳氏過來時,正好看到褚映玉靠在雍王懷里,雍王端著一杯水喂她。 她的臉一紅,進退不得,十分尷尬。 倒是雍王府里的下人早就習慣,見她過來,秦嬤嬤小聲地提醒:“王爺、王妃,靖國公府的大少奶奶來了。” 褚映玉懨懨地抬頭,看到門口進退不得的陳氏,明白她的尷尬,但她現在沒什么精神去處理這些。 “大表嫂。”她虛弱地叫了一聲。 陳氏努力地忽略他們的姿勢,看褚映玉蒼白的臉,關心地問:“映玉,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褚映玉道:“沒什么,就是有些惡心。” “惡心?”陳氏瞬間就想到某種可能,一臉驚喜地說,“難不成……” 是有喜了? 褚映玉不想開口。 秦嬤嬤道:“我們王妃只是受了寒,腹部脹氣,肚子不舒服。” 陳氏面露尷尬之色,慶幸自己沒貿然說出來,不然就在雍王面前丟臉了。雖然雍王和褚映玉大婚快一個月,但也沒這么快就能診出來的吧? 褚映玉沒看她,伸手扯了扯陸玄愔的袖子,低聲說:“王爺,我想回去。” 陸玄愔嗯了一聲,將她抱起。 陳氏:“?!!!”這就要走了?她有些急,“映玉,這……” 褚映玉道:“表嫂,我身子不適,先回去了,勞煩您和舅舅他們說一聲,也祝瑜表哥和左姑娘喜結良緣,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