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陸玄愔冷冷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人群中姿態恭順的褚映玉身上。 在場的人都懼于他的威勢,不敢直視他,倒沒有人發現他的視線。 這時,蘇媃溫和的聲音響起,“此事交予郡主,殿下自然是放心的。不過……奴婢在查這醉漢是何人帶進來的時,發現有一個姑娘鬼鬼祟祟的在客院窺探,便試探了下她……” 聞言,明惠郡主便知道了,這醉漢肯定是有人故意帶進來的,不是莊子里的人,就是那些客人,蘇媃口中的姑娘是關鍵。 她趕緊問道:“那姑娘是……” “人已經拿下,關起來了,稍會兒郡主可以讓人去審她。”蘇媃又說道。 明惠郡主沒有多想,只以為是七皇子給她這侄女面子,讓她親自去查這事,畢竟這次的事是發生在自己的地盤,簡直是挑釁她這個主人的威信,自然要讓她來做。 蘇媃說完,看了一眼人群,發現跟在明惠郡主身邊的一個貴女臉色煞白,搖搖欲墜,不禁了然。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做事也不謹慎,心理承受能力還不行。 成了還好,失敗了……結果可想而知。 人群中的褚映玉抬頭看過去,正好與望過來的陸玄愔對視。 她很快又移開目光,縮在袖子里的手握起來,不想碰觸到傷口,帶來陣陣的刺疼。 褚映玉知道蘇媃說的姑娘便是那吏部員外郎家的陳姑娘,當時她和陳姑娘一起離開的一幕,見到的人不少,若是蘇媃當眾說出陳姑娘的名字,肯定會有不少人聯系到這事,指不定會猜測,她是不是已經中計,被那醉漢怎么著了。 不要懷疑人性之惡,一點捕風捉影之事,也能無限放大,特別是這種蒙上某種香艷色彩的陰謀,更是讓人興奮。 褚映玉繃緊臉龐,牙關暗咬。 不管多少次,她心里還是不能平靜,對這毫無善意的惡心世道,對這些惡心的人事……想要毀滅盡殆。 這時,屋子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這動靜不僅吸引了廂房前的那群人,連陸玄愔等人也看過去。 一會兒后,便見面色蒼白、衣衫凌亂的孟瑜山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孟瑜山素來是個清貴君子,如清風明月,一身疏朗,衣服從來都是整整齊齊的,眾人何時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雖然有別于平時的清貴,卻又多了幾絲凌亂破碎的美感。 這一看好像被人狠狠地蹂|躪過,不少姑娘看左明珠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控訴,而男子則嘖嘖稱奇,暗嘆左明珠真是個母老虎,這樣的姑娘誰敢娶。 他們沒忘記左明珠先前說過的,她將孟瑜山打暈的事。 沒人懷疑她的話,左明珠自幼習武,會拳腳功夫,據說連男人都打不過她。 看到孟瑜山,明惠郡主頓時顧不得其他,一顆心都系在他身上,關切地問:“孟公子,你怎么樣?要不要請個大夫給你看看?” 孟瑜山明顯沉默了下,沙啞地說:“多謝郡主,不必了。” 左明珠也瞄著他,心里嘀咕著,剛才下手是重了點,應該沒打壞他吧? 孟瑜山沒看她們,而是看向人群中的褚映玉,欲言又止,最后嘆了一聲,“映玉表妹……” 雖然被下了藥,但他并不是沒有神智。 明明身體無法控制,神智卻無比的清醒,是以他知道先前發生什么事,也知道自己和褚映玉的婚事可能會有波折。 他心里是愧疚的,愧疚自己中了別人的算計,愧對于她。 褚映玉抬頭定定地看他半晌,什么都沒說,轉身離開。 “映玉表妹!” “長姐!” “映玉jiejie!”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分別是孟瑜山和褚惜玉、齊潤怡。 孟月盈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閉上嘴巴,臉上的神色極為復雜。 她確實不喜歡褚映玉當嫂子,可現在發生這事,不說兄長被算計極度不光彩,褚映玉作為兄長的未婚妻,親眼目睹這些,只怕也受到打擊。 褚映玉沒理會身后的叫喚,就這么走出去,走得極為決絕,將身后的一切都拋下。 周圍的人不覺給她讓路。 他們看她的神色滿是同情,就算是那些平時對她沒什么好臉色的人,也覺得她此時十分可憐。 走出客院,褚映玉沒有回暖閣那邊,而是往梅園外走。 她渾渾噩噩地走著,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斜里伸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打了個趔趄,差點就摔倒。 那只手及時扶住她。 褚映玉又聞到熟悉的冷香,緩緩地轉頭,看到熟悉的俊容。 二十二歲的陸玄愔和二十五歲的陸玄愔沒什么不同,一樣的冰冷,一樣的不解風情,一樣的不懂憐惜,一樣的不肯開口說兩句讓姑娘家歡喜的軟話。 “放開。”她輕輕地說,聲音里透著無盡的疲憊。 陸玄愔沒有放開,神色嚴肅地看著她,問道:“你,沒事?” 褚映玉別開臉,不去看他,只道:“殿下說笑了,臣女能有什么事呢?” 嘴里說著沒事,但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倦怠的,比先前被人算計時還要疲憊不堪,明明是個未滿二十的姑娘,身上卻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 渾然沒有十幾歲少女該有的鮮活。 陸玄愔不喜歡她現在這樣子。 明明夢里的褚映玉不是這樣的,她嫁給他后,雖然也有惶恐不安,很快就振作起來,積極地過自己的日子,會對他虛寒問暖,會等他回府里一起用膳,會在深夜時等他回房…… 而非像現在,對一切無欲無求,疲憊不堪,對他更是不假辭色。 褚映玉又掙扎了下,終于掙脫他的手,說道:“殿下,不管如何,你現在還是臣女meimei的未婚夫,還望殿下自重。” 陸玄愔下頜微抽,果然又惱了。 但這一次,褚映玉絲毫不在意他是不是生氣,轉身離開,直接走出梅園,乘坐馬車離開。 陸玄愔沒有跟過去,他站在梅園門口,望著她登上馬車。 風吹起他玄色的衣袍,久久駐足,凝視灰暗的天空下那遠去的車輛。 - 寄春看到褚映玉時,臉色大變,“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發生什么事?” 為何小姐身上的衣服都換了? 褚映玉靠著車壁,只覺得一陣陣冷意襲來,冷得她忍不住將自己縮起來。 “沒事……”她喃喃地說,“真的沒事。” 是啊,能有什么事呢?她早就有預感,這樁婚事遲早會解除的,孟瑜山這個未婚夫太過遙遠,從來不屬于她,所以不管他以前如何冷淡她,她其實也沒什么感覺。 連血脈至親的家人都能忽略她、厭惡她,未婚夫冷淡她,不是應該的嗎? 馬車回到靖國公府的別莊后,褚映玉便讓人收拾東西回京。 “小姐……”寄春有些慌,小聲地道,“現在時間不早,若是回去,只怕回到府里時,天都黑了……” 而且天氣那么冷,外面開始下雪,萬一被困在半路怎么辦? 寄冬也有些手足無措,不明白幾個主子一起去隔壁參加賞梅宴,怎么這會兒只有大小姐回來,卻不見二小姐和表公子幾人。 而且小姐還要回京…… 褚映玉坐在那里,命令她們去收拾,馬上回京。 當她冷下臉時,就算心有算計的寄冬也不太敢違背,和寄春一起去收拾東西。 東西收拾好,正要套馬車離開,褚惜玉等人回來了。 聽說她要回京,褚惜玉和孟月盈,以及孟瑜山都迅速過來。 孟瑜山的臉色仍是蒼白得厲害,能看得出來,那藥對他身體有影響,他仍在強撐著,特地過來一趟。 “長姐,你這是要離開?”褚惜玉擰著眉說,“開始下雪了,只怕這雪會越來越大,這路不好走。” 孟月盈也難得勸了一句,“要不等明天雪停后再走?” 褚映玉搖頭,“不必,我現在就走。” 她沒看其他人,而是登上馬車。 “映玉表妹!”孟瑜山來到馬車前,喚住她,面露澀然,“表妹,這次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褚映玉坐在馬車里,將車窗撩起,對站在車外的人說:“瑜表哥,這次的事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 她沒有怪他。 然而孟瑜山寧愿她怪自己,好過如此平淡無波的反應。 孟瑜山望著漸漸離去的馬車,心口突然空蕩蕩的,雪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的眉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來她如這雪般,輕輕緩緩地在他心里落下了痕跡。 十歲那年,他被告知,自己突然多了個未婚妻。 因他自幼勤奮好學,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對兒女私情反倒不看重,對多出來的未婚妻亦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 這些年,褚映玉這個未婚妻格外安靜,從未打擾過他,雖然她偶爾也會送一些自己繡的帕子、荷包和絡子給他,但都只是一些小物件,隨手放著便是,并未太過上心。 于是漸漸地沒有將她放在心上,甚至沒有想過那些東西,她是以什么樣的心情送自己,旁人說他對她無情愛,甚至避出京城時,她會不會難過? 可人終究不是事物,也不是路過的風景。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rou有思想,也會傷心難過,自己作為她的未婚夫,有責任保護她、維護她。 孟瑜山明白時,卻驟然失去。 這驟然之間,最是傷人。 ** 風雪絮絮而下。 馬車里雖然燃了火盆,但只是杯水車薪,車里仍是冷得令人發抖。 褚映玉靠著車壁,閉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