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周垣的眉眼微不可查地暗了幾分,他繼而打開房間里的燈。天花板上的吊燈籠下來的柔光瞬間鋪滿了整個房間,與外面的風雪格格不入,卻又意外相襯。 周垣脫下外套扔在沙發,然后拿出手機撥通了梁志澤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忙音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隨即傳來梁志澤那吊兒郎當地聲音,“喲,怎么還有空給我打電話?沒陪你們家李董?” 周垣沒心情跟他扯皮,直接道:“說正事。” 梁志澤這才收斂了玩笑,語氣之間染了幾分嚴肅,“蔣柏政跟周舜臣結盟了,具體什么條件不清楚,不過蔣柏政答應周舜臣在我們這個新項目里面分一杯羹,而且,周舜臣那邊也已經派了人過來。” 周垣神色未變,似乎并不意外這個突如其來地變故,他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打火機點燃煙頭的同時,他開口問道:“周舜臣派了誰過來?” 梁志澤言簡意賅,吐了個名字,“高植。” 周垣的眼眸微瞇,他淡漠嗯,然后直接掛斷了電話。 高植,周垣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 但在周垣十八歲那年,他們倒是曾經一起共過事。 那一年周垣剛剛考上大學,周家大公子出車禍“意外”身亡,周舜臣隨即成為周家以至a市景和實業的當家人。 周垣那時羽翼未豐,為了能在周舜臣的眼皮子底下存活下去,他一方面宣布會永遠脫離周家,不參與景和實業的任何事情。一方面又為了表達對周舜臣的支持,愿意聽從周舜臣的調遣,替周舜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周舜臣不是善茬兒,他早就把周垣視為眼中釘、rou中刺。周舜臣心里清楚,比起那個魯莽行事、有勇無謀的大公子,周垣才是真正危險的人物。 但周垣實在太低調了,又把姿態擺的那么低,周舜臣即便想要對付他,一時也抓不到把柄。 于是,周舜臣就安排周垣在放寒暑假的時候過來“公司”幫忙,說是“公司”,其實就是讓周垣跟一幫打手混在一起。 周垣沒有拒絕,也不能拒絕。但他很聰明,也很圓滑,他雖然跟一幫打手天天混在一起抽煙喝酒,但卻絲毫沒有做過任何違法亂紀的事。 但這種狀態也只持續了半年,直到一個女人的出現。 具體是什么原因周垣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個女人得罪了周舜臣,好像是窩藏了什么對周舜臣不利的證據。 周舜臣便命令那幫打手,包括周垣在內,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撬開那個女人的嘴。 但女人的嘴很硬,不管怎樣,她都不肯吐露半分。在那期間,有人了解到女人的家里還有一個四歲多的兒子。 有人出主意,如果女人實在不肯說,就拿她的兒子開刀。 當時的周垣其實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大抵是他看到那個女人,就想起了他那個被周家打死的母親。 周垣只是想要幫那個女人一把。 所以,在那天夜里,周垣偷偷將那個女人放了。 但女人不認為周垣這么做是想要幫她。 在女人看來,周垣是周舜臣的打手,之所以會放了她,肯定是出于某種對她更加不利的陰謀。 所以女人在離開那間暗室之后,并沒有跟著周垣走,而是反方向拼命逃跑。 女人并不知道,她跑得那個方向并不是出口,而是那些打手的休息室。 當時的周垣只有十八歲,遠沒有現在的城府和思慮。他只是單純害怕女人再被那些打手抓住,所以,他就緊緊追在女人的后面想要阻止。 但周垣的這個舉動卻讓女人更加確信周垣是想要害她而并非是要幫她,所以,女人跑得更加慌亂且快,然后在一片混亂之中,女人從樓梯上失足掉落,后腦勺重重砸在大理石鋪的地面上,當場死亡。 女人墜地的聲音很快便引起了那些打手的注意,他們紛紛從休息室里跑過來,就看到了樓梯上面站著的周垣,以及樓梯下面倒在血泊里面的女人。 周垣是無辜的,他只是想要幫那個女人,但同時也是背叛了周舜臣。 所以,周舜臣不可能放過他。 在那之后,周垣便被人指證為過失殺人,判了有期徒刑三年。而指證周垣的人就是高植,當年的一名打手,現在的景和實業市場部經理。 其實后來想想,當年的周垣對比周舜臣實在太過稚嫩。如果是現在的周垣,他完全可以想出一個非常周全且可行的方法去救那個女人,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當年十八歲的周垣,到底還是栽在了周舜臣的手上。 不過周垣卻并沒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他在服刑期間,自學了管理學以及經濟學等很多知識。刑滿釋放之后,他便直接離開a市轉而來到e市的李氏集團。 說起來,周垣之所以會對李婉平仁慈,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當年李婉平的父親對周垣的知遇之恩。 在現在這個社會,想要進入一個好的企業,員工必不可缺會開具無犯罪記錄證明,但當年李婉平的父親不在意這些,他欣賞周垣的才能,所以破格錄用了他。 是李婉平的父親給了當時落魄的周垣一個機會,一個平臺,才成就了今天的周垣。 雖然,周垣也已經回報了李婉平的父親,而且是非常非常豐厚的匯報。如果沒有周垣,李氏集團到現在,也應該還是那個四五十個員工的小型公司,不可能成為跟盛和集團并肩的e市龍頭企業。 但是,當這些事情全部都糾纏在一起,又有誰能說的清楚。 說到底,還是那句話,人性,是最琢磨不透的東西。 周垣叼著煙卷,裊裊彌散的煙霧遮掩了他凌厲的眼睛,他念了那三個字,“周舜臣。” 然后,他凌厲的眼眸沉了下去,深不見底。 周垣一夜未眠,他利用這一晚上的時間,徹底整理了景和實業的資金狀況,以及所有的工程項目。 次日早上八點多的時候,周垣不出意外接到了嚴筠的電話,電話的內容跟他預料中的一致,蔣柏政打算帶周舜臣一起加入項目,所以,需要臨時開會討論一下。 周垣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然后他洗漱了一番,出門叫上了梁志澤一起參會。 在去的路上,梁志澤打趣問周垣怎么沒叫上李婉平一起? 周垣卻沒心思跟他開玩笑,只言簡意賅地說:“今天這場合,不適合李婉平在場。” 的確不適合。 李婉平的道行太淺了,平日里的正常工作交給她練練手還可以,但真正到了這種玩心眼兒,論城府,耍手段的時候,李婉平去了就是個破綻。 梁志澤聞言笑了兩聲,沒多說,但也算是贊同了周垣的話。 兩個人一路驅車抵達嚴氏集團,今天的會議就安排在了嚴氏集團的會議室里。 他們一同走進嚴氏集團的大堂,早有前臺接待等在那里,然后帶他們一起去了嚴氏集團的會議室。 會議室里已經坐了兩個男人,一個是嚴筠,另一個是蔣柏政。周垣和梁志澤走進去,嚴筠和蔣柏政同時站起來,與他們握了握手,算是禮貌。 四個人隨即落座,有會議接待員幫周垣和梁志澤倒了茶水。蔣柏政主動拿出煙盒抽出了兩根煙,一根自己點燃,另一根遞給了周垣。 周垣抬手將那根煙接了過來,點燃,然后吸了一口。 有煙霧彌漫過周垣的眼睛,在煙霧之間,他抬眸看向會議室的門口。恰時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景和實業市場部的經理,高植。 多年不見,高植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他的臉上多了些歲月的痕跡,整個人都變得非常沉穩。 周垣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是高植主動先開了口,迎著一臉虛偽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他話落就自己坐到了會議桌前,位置不偏不倚,就剛好坐在了周垣的正對面。 周垣抽煙輕嗤。 這份不屑落在高植的眼里,立刻就讓他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皮笑rou不笑地打量著周垣,語氣也意味深長,“阿垣,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周垣垂著眼簾吸煙,連正眼都沒瞧一下高植。 高植碰了個軟釘子,一時之間不禁有些尷尬。 蔣柏政見狀只好主動出來打了個圓場,“今天把大家聚在這里,主要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大家商量。” 他說完這句開場白,連其余的客套都省了,直接便進入主題,“我前兩天在g市吃飯的時候,遇到了a市景和實業的周老板,他從我這里聽說了一些關于我們這個項目的相關信息,他很感興趣,希望能一起合作。眾所周知,a市的景和實業可是財大氣粗,我個人認為,如果能把景和實業也拉進這個項目一起合作的話,那肯定是一件錦上添花的好事,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蔣柏政話落,嚴筠和梁志澤對視了一眼。 嚴筠其實跟周舜臣是有些過節的,嚴筠的老婆蔣蓉,曾經做過周舜臣的情/婦。也因為蔣蓉的關系,嚴筠與周舜臣的關系一度很僵。不過后來因為某些事情,蔣蓉得了重病,在那期間,周舜臣幫襯了一把,所以,嚴筠和周舜臣現在的關系,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嚴筠心里清楚,這次周舜臣攪和進來不是要針對他,而是要針對周垣,但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是他,所以面子上,他還是要替周垣說兩句。 嚴筠整個人后仰陷入椅背,面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無波無瀾,“能與景和實業合作當然好,但現在看來恐怕不太現實。一來,這個項目的資金一點都不缺,沒必要再讓景和實業注資。二來,我們已經把分工明確,現在景和實業加進來,反倒不知道該給景和實業一個什么位置。” 蔣柏政聞言將煙蒂掐滅在煙灰缸里,他雙手交疊放在會議桌上,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嚴總為何不把的眼光放得長遠一些。我們現在做的這個項目,最多能做到十,但再加上景和實業一起做,卻能做到五十,甚至一百,豈不是更好?” 嚴筠眼眸沉了沉,卻沒接話。 一旁的梁志澤不滿諷刺了一句:“景和實業是個什么神仙企業?加上他就做到一百?我說最近牛rou怎么漲錢了,敢情都讓蔣總把牛吹死了。” 蔣柏政并不惱,反而微笑回擊:“景和實業是不是神仙企業我不知道,但比起梁總的企業,景和實業的資金更為雄厚是不爭的事實。這年頭,靠嘴說沒意思,真金白銀拿出來才能服眾。梁總口口聲聲看不起景和實業,那么,我倒想問一問梁總,景和實業能拿出來的錢,梁總也能拿出來嗎?” 梁志澤被將了一軍,頓時啞口無言。 蔣柏政滿意勾唇一笑,繼而扭頭看向了周垣,“周總,你的意見呢?” 周垣喝著茶,并未立刻接話。 蔣柏政有心等他。 周垣淡漠道:“蔣總的意思是,景和實業的周老板一定會把這個項目做到一百?” 蔣柏政偽善的面孔下藏著一副深不可測的兇殘戾氣,點頭說是。 周垣將茶杯放回桌面,“那我和梁總退出。” 周垣此話一出,在座所有人皆是一臉錯愕。 他云淡風輕地繼續道:“不管是嚴氏集團、盛和集團,還是景和實業,大家都是根基深厚的龍頭企業,只有我和梁總的公司剛剛起步,沒有那么多資金陪大家一起把項目做大,所以,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和梁總退出,讓景和實業的周老板加入,這樣正好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會議室里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蔣柏政了解周垣,周垣絕不是輕易服輸的慫包,他突然這么干脆利落就放棄了這項工程,肯定是有問題。 蔣柏政微微瞇了眼,語氣之間帶了幾分思量,“周總何必妄自菲薄?你背后不是還有李氏集團嗎?我們今天坐在這里的目的僅僅是為了互利共贏,絕不是想要排擠哪一個人。” 周垣微微后仰靠著椅背,“當然,我當然知道蔣總是一片好心,但正因為蔣總是一片好心,我才不能給大家拖后腿。李氏集團的財力雖然雄厚,但工程也多,資金分散出去,短時間內也無法回攏。所以,經過我深思熟慮之后,我還是覺得,只有我和梁總退出這項工程,才是最好的辦法。” 蔣柏政聞言審視著周垣的臉,想從周垣的表情里判斷出他這番話里的真實意圖,但很可惜周垣早就已經是喜怒不形于色,蔣柏政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旁的高植明顯是個蠢貨,他只聽到周垣要退出,便直接得意地道:“阿垣,雖然不能跟你一起合作有些可惜,但現實就是這樣,誰也不是慈善家,適者生存。” 周垣不疾不徐站起身來,他系好西裝的紐扣,語氣依然淡漠,“那么,我先告辭了,各位。” 他話落便直接離開了會議室,梁志澤緊隨其后,然后一同離開。 兩個人一路走到停車場,上了車,是梁志澤坐在駕駛室,將車駛離。 在路上,梁志澤有些不解問周垣,“你打的什么算盤?真撤?” 周垣降下半截車窗,有風吹進來,周垣微微瞇了眼,“以卵擊石一定會失敗,所以,我們不能跟周舜臣硬碰硬。” 他說著,拿出煙盒點了根煙,煙霧透過落下的車窗散出去,然后全部消散在冬日的寒風里,“景和實業的資金狀況與工程分布,你了解嗎?” 梁志澤不屑嗤了一聲,“我關心那些做什么?” 周垣在落下的半截車窗玻璃邊緣撣了撣煙灰,語氣無波無瀾,“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你都不了解你的敵人,怎么可能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