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宋桓畢竟救了他，蕭子騁掏出藏在鞋底的私房錢給他，順便交代?了一番后事。

    宋桓沒說話，也?沒拿他的銀子，與他一同往山下村鎮(zhèn)走。

    那日天剛蒙蒙亮?xí)r，蕭子騁吐了一大?口鮮血，宋桓將他帶到了醫(yī)館，將他藏起來的私房錢全都買了藥。

    他確實(shí)?中了毒，好?在不?是不?治之癥，他在醫(yī)館躺了三日，堪堪撿回一條命。

    第四日時(shí)，蕭子騁翹起二郎腿，說：“桓兄，等?我?好?了，咱們就北上，加入大?梁，做將軍去！”

    他說完，許久沒等?到回音，一偏頭，卻見宋桓滿臉鮮血，雙目通紅。

    蕭子騁一怔，連滾帶爬去尋大?夫，不?想大?夫看?了第一眼，就將他們給趕了出去。

    “我?有錢！”蕭子騁抓著大?夫衣襟，激動道：“多少銀子都有。”

    “他這是出血熱！”大?夫一臉菜色，將門猛地?一關(guān)：“你就算是不?想活了，可是我?們醫(yī)館的人還要?活，出血熱沒辦法，傳染上我?們怎么辦？回去打?個棺材吧。”

    蕭子騁呆住了，跪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宋桓真是倒霉蛋！他才是被丟進(jìn)瘴氣里該死的那個，宋桓來救他，怎么就被咬了？

    蕭子騁尋了個山洞歇腳，他將宋桓安置在里面，給他采了果子解渴。

    那果子又酸又澀，蕭子騁吃了第一口就吐了，卻聽宋桓說：“她肯定很喜歡吃。”

    “誰？你meimei？”

    他替宋桓將身下的稻草鋪好?，抹了把臉。

    “不?是，是我?未婚妻。”

    蕭子騁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還難看?：“你還有未婚妻？”

    宋桓嗯了一聲，勉強(qiáng)起身，不?復(fù)往日矜貴郎君的影子。

    “蕭子騁，你要?是有朝一日去建康，替我?尋meimei。”

    他說著，扯下身上一塊衣料，隨便抹了身上一處血，用手指頭在上面寫。

    “寫什么，我?替你寫。”

    蕭子騁走上前，卻見他在白布上一筆一劃的寫：喜今紅紙墨書，赤繩...

    是婚書，宋桓要?給他未婚妻的。

    只是他剛剛寫到赤繩兩個字的時(shí)候，突然一口血噴出，再也?提不?起力氣。

    那日天光大?亮?xí)r，蕭子騁摸了摸宋桓的手，又涼又僵，便知道他死了。

    “你好?像忘了告訴我?，你meimei叫什么名字。”

    蕭子騁苦笑，從?宋桓身上摸出了他隨身攜帶的牛皮包，將他的玉佩與未寫完的婚書放進(jìn)去。

    將人埋葬好?，他趁著天光，一路北上。

    ——

    屋內(nèi)的茶被蕭子騁喝光了，周遭一片寂靜。

    他摸了摸肩上的傷口，說：“宋桓說不?認(rèn)識謝家與王家，我?沒往你們身上想。”

    沒人說話，只能?聽得到宋初姀眼淚落在桌子上的滴答聲。

    “他被葬在了哪里？”謝瓊問。

    蕭子騁：“東里村往南三十里的一處山洞旁，旁邊有一棵果樹。”

    謝瓊點(diǎn)了點(diǎn)頭，未將婚書拿出來，轉(zhuǎn)頭對宋初姀道：“翹翹要?留著這塊玉嗎？”

    宋初姀眼眶已經(jīng)腫成了一片，看?著她不?說話。

    “你若是不?要?，就留給我?吧。”

    第73章

    裴戍一反常態(tài), 今日早早就回了太守府。

    蕭子騁負(fù)荊請罪的事情鬧得那么大，不必他刻意去查，自然?會有人傳到他耳中。

    寢臥早早就燃上?了燈, 裴戍站在屋外, 想到晏無歲與他所言之事，心越發(fā)沉。

    晏無歲這人雖然迂腐, 但是卻精明能干，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沒有調(diào)查不出來的?。蕭子騁聰明卻心機(jī)淺，因?yàn)樗位傅?事情本就郁郁，晏無歲幾乎沒廢力氣就將事情套出來了。

    裴戍摸了摸腰間的?刀柄，推門?而入。

    臥房之內(nèi)燈光晦暗, 空氣中帶著絲絲縷縷熟悉的?沁香，裴戍心下稍安, 卸了兵器往內(nèi)室走。

    心心念念之人此刻正背對著他躺在床上?, 一頭烏發(fā)凌亂的?散在身后, 瘦削的?肩膀無聲?發(fā)抖，顯然?正在無聲?抽泣。

    裴戍上?前將人抱起，隨意將她烏發(fā)用簪子挽起, 目光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

    他與宋家那?個郎君沒有打過照面，只在建康時(shí), 他隔著遠(yuǎn)遠(yuǎn)看?過幾眼, 知道那?是宋翹翹的?兄長。

    彼時(shí)他鄉(xiāng)野之間長大的?野小子，愛與恨強(qiáng)烈到心里只有宋翹翹一人, 與宋家有關(guān)的?事情他總會關(guān)心幾分。城門?輪值時(shí), 有關(guān)宋家的?事情也悉數(shù)都聽過。

    宋桓的?名字他不知聽過一次，可對他唯一的?印象, 也不過是宋翹翹的?哥哥。

    “別哭。”

    裴戍按了按她發(fā)紅的?眼角，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么。

    他讀的?書不多，認(rèn)字寫字都是跟在村中學(xué)?堂外偷聽來的?，如今夠用，卻不能出口成章，更不會安慰人。

    他眉宇之間染上?一股焦躁，按著女子柔軟的?脖頸，輕輕將她臉上?的?淚珠抿走。

    略帶涼意的?吻從臉頰一路往上?走，最后停在了她眼尾處。

    宋初姀一頓，當(dāng)即哭得更兇了。

    裴戍只覺得自己心都涼了，只能按著懷中人細(xì)腰，靜靜聽她哭。

    誰也沒用晚膳，宋初姀從傍晚哭到天黑，終于哭累了，將額頭輕輕抵在男人肩膀。

    “兄長的?死訊，我原是早就已經(jīng)接受了的?。”

    她輕輕開口，語氣帶著濃重?鼻音：“我只難過.....”

    裴戍心一緊，手臂圈在她腰間，將人往懷中按了按。

    熟悉又安心的?氣息傳來，宋初姀微微闔上?眸子，低聲?道：“兄長將餅分給旁人時(shí)，說不想給我丟人。”

    “他說我每日施粥是菩薩心腸，可是兄長從來不知，我出去施粥是迫于祖母的?壓力。我向來不是什么菩薩，我只是承了菩薩的?金身，實(shí)際上?卻是個貪圖享樂，又自私自利的?人。”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本身就是小肚雞腸又自私自利的?人。別人欺負(fù)她，她能報(bào)仇絕對要立馬報(bào)仇，她若是報(bào)不了仇，也會暗戳戳詛咒幾句，活似個軟骨頭。

    可是兄長不是這樣，兄長是頂好的?人。

    裴戍喉結(jié)滾動?，低聲?道：“可翹翹最后不還是做了嗎？”

    他思緒飄遠(yuǎn)，想到許多年前每日在城南粥棚施粥的?少女。

    十六歲的?小姑娘，身高只到他胸口，可寒來暑往風(fēng)吹日曬施粥便堅(jiān)持了數(shù)年之久。

    她不喜歡早起，卻還是每日早起。她不喜歡施粥，可面對那?些受災(zāi)百姓永遠(yuǎn)笑?臉相迎，不曾冷臉。

    “論跡不論心，不管翹翹施粥時(shí)是什么樣的?心思，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翹翹幫了許多人。”

    裴戍頓了頓，垂眸道：“況且，宋三郎當(dāng)真不知你的?性子嗎？”

    宋初姀抬眼，紅腫的?眼睛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宋三郎聰慧，當(dāng)了翹翹那?么多年兄長，又怎么會不了解。”

    聞言宋初姀頭腦清明些許，是啊，長兄如父，阿兄與她一同?長大，對她又怎么會不了解。

    她垂眸，鬢邊長發(fā)散下，低低道：“我沒有要那?塊玉。”

    “嗯。”

    宋初姀：“兄長的?貼身之物，我不是不想要，但是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給謝瓊留個念想。”

    裴戍不語，將人摟在懷中。

    輕紗垂下，寂靜的?屋內(nèi)只有兩人平穩(wěn)的?呼吸聲?。

    他今日規(guī)矩的?有些不像他，宋初姀眨走眼角淚珠，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

    她今日不吃晚膳，他便也跟著不吃，只早早休息。

    外面天色漆黑一片，屋內(nèi)沒有點(diǎn)燈，宋初姀胳膊不知什么時(shí)候摟在了男人腰間，低聲?道：“我們什么時(shí)候回建康？”

    她想去看?看?阿兄的?衣冠冢，已經(jīng)許久未去了。等安定下來，她就去嶺南將兄長接回來。

    “很?快。”裴戍低聲?回答。

    聞言宋初姀便是不說話了，將自己身軀小心貼在男人懷中。

    裴戍攬著她的?腰，手下是細(xì)膩滑嫩的?肌膚，卻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沒人再說話，床榻上?很?快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裴戍說很?快，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快。

    宋初姀將兄長的?事情塵封在心中，如往常一樣讀書學(xué)?習(xí)種植。

    她一開始種東西只是想給自己找個可以打發(fā)時(shí)間的?有趣事兒，但是這段時(shí)間下來，她明白，將一樣技能精通是很?難得事情，好在她并未半途而廢。

    百姓依靠糧食生?存，她經(jīng)歷過建康的?饑荒，也知何?為國之根本。她做不到太好，可總歸也不是毫無意義。

    謝瓊又開始神出鬼沒，整日一把劍一壺酒，悠悠上?山，日落而歸。

    蕭子騁未再多言，可宋初姀卻經(jīng)不住好奇。

    她去問，謝瓊也未瞞，只說：“賞景。”

    山中多美景，一坐便是一整日，她不覺孤單。宋初姀卻訥訥了好一會兒，知道她是無所寄托。

    憑生?無所寄，便寄山水落日。

    四月底，天高氣爽，花園里的?花爭相盛開。

    宋初姀如往常一樣去看?自己前不久嫁接過來的?葡萄藤，只是剛到門?口，便撞上?了風(fēng)塵仆仆趕回來的?裴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