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卻?不想她這么一抬頭,讓她脖頸處痕跡更加明?顯,露出來的也更多。 大片淡粉色紅痕在?眼前展開,謝瓊目光一沉,以為?她不敢說實話,搭在?腿間的手微微攥緊,指骨捏得?嘎吱作響。 宋初姀毫無察覺,將雞湯遞過去,才拿起自己的碗扒拉了兩口飯。 她對吃食這種東西要求不高,只要不是特別?難吃的都?能?下?咽。她雖然不喜歡吃蒸排骨,但是只要身邊坐著自己熟悉的人,只要不是她自己,她就會覺得?很放松,食欲也多一些。 “不好吃嗎?”宋初姀悄悄去看謝瓊,見她沒有動,也停下?了動作。 謝瓊搖了搖頭,扒了一口糯米,突然道:“宋翹翹,新君對你好嗎?” 這話一出口,宋初姀猛地抬頭,吃驚不已:“你...你怎么知道——” “他?曾將你從這里抱走?過,那時候我就猜到了。” 謝瓊神色微沉,抬手將她散在?鬢邊的長發別?到耳后?:“我們?翹翹漂亮,那些臭男人見到都?走?不動道,姓崔的保護不了你。之前你不來見我,卻?時常托人送東西,我以為?你沒事。” 宋初姀連忙喝了幾口雞湯,將臉埋在?碗上好一會兒,才有些窘迫地抬起頭,小聲道:“沒有......” 謝瓊不知道她說的沒有是什么意思,只是咬牙道:“新君是不是欺負你了?” 她蹭了蹭少女小巧的鼻尖,眉眼一沉,道:“我現在?雖身在?囹圄,但也不是不能?與新君拼個你死我活。” “真沒有...” 怕她激動,宋初姀連忙握住她的手,微微垂眸,道:“新君你也認識。” “我當然認識,不過是前朝大業裴家的后?人,那又如何?都?沒落了一百多年了,如今小人得?勢就只會欺負弱女子,我謝瓊不畏他?!” “不是...不是......”宋初姀蹭了蹭她手背,道:“新君,是裴戍。” 裴戍? 謝瓊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人是誰,眸中劃過錯愕,皺眉道:“是那個守城門的裴戍?” 宋初姀點了點頭,掩飾地垂下?眸子,低低道:“他?不會欺負我的......” 其實是欺負了,她都?記著呢,但還是不要講出來讓謝瓊為?她擔憂了。 謝瓊一怔,看著她厚密的烏發,又問:“那你身上那些痕跡,都?是你自愿的?” 聽到她提起自己身上的痕跡,宋初姀臉一下?子就紅透了。怪不得?她問自己又沒有被欺負,原來是看到了那些痕跡。 “是自愿的。”宋初姀越說聲音越小,解釋道:“他?身上比我的還嚴重呢。” 她沒說謊,她牙齒尖,動不動就喜歡用裴戍的皮rou磨牙,真要論起來,他?身上的痕跡比她的嚴重的多。 聞言謝瓊沉默了,她自然也不好問她閨房那些事,只是道:“那就好,翹翹喜歡他?,他?還活著,真好。” 她想到了宋桓,那個九華巷最?亮眼的少年郎君,如今已經變成了黃土一抔,再也回不來了。 宋初姀喝雞湯的動作頓住,緩緩抬頭,猶豫道:“你也希望他?活著嗎?” 謝瓊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如實道:“于公來說,大梁比南夏好太多,百姓日子比之前過的要好。于私來說...”她頓了頓,看向眼眶有些紅的宋初姀,繼續道:“于私來說,他?是翹翹喜歡的人,如今我不能?陪著翹翹,有他?在?,翹翹也不會孤單。” 她還記得?許多年前的巷子里,眼前的少女悄悄和她說,她很喜歡裴戍。 宋初姀鼻尖微酸,只覺得?很委屈,抓著謝瓊的手蹭了蹭,哽咽道:“那你當時,為?什么要殺他?呀......” 謝瓊不解,蹙眉道:“我何時殺他?了?” 宋初姀一頓,緩緩抬眸,咬唇道:“我與崔忱成親那日,不是你派人去城南的粥棚殺他?的嗎?” “他?是你喜歡的人,我為?何要殺他??” 謝瓊皺眉,語氣格外?認真道:“他?要是死了,翹翹豈不是恨死我了。” 話音剛落,宋初姀眼淚就開始成串的往下?落,她一直緊繃的身子微微放松,眨出淚珠:“原來不是你啊,太好了,不是你......” 謝瓊用指腹為?她擦掉眼淚,心疼道:“別?哭了,當真不是我。” 宋初姀點點頭,拿起糯米蒸排骨咬了一口,又細嚼慢咽地吞下?去,這才堪堪止住了淚。 原本打?算在?這里呆一夜的,只是驟然得?知這事與謝瓊無關,宋初姀便開始心不在?焉起來。 謝瓊隔著牢房柱子幫她將碗筷收拾好,低聲道:“翹翹回去吧。” 宋初姀抬頭,有些拿不定?主意。 謝瓊:“這里寒冷潮濕,翹翹受不住,若是想陪我就一些,等春日再來。” 這世?上最?讓人有盼頭的一句話就是下?次見,聽她說春日再來,宋初姀便覺得?很是心安,于是點點頭,一步三回頭提著食盒離開。 一直到少女背影消失,謝瓊方才收回目光,將地上的遺書二字抹平。 她要等到春日,見一見宋翹翹。 —— 往年正月十五,建康花市燈如晝,今年宋初姀走?在?街道上,只覺得?寂靜得?心慌。 她刻意往燈市走?去,只見今年燈市上的花燈實在?是少得?可憐,除了千篇一律的美人燈,就只有幾個錦鯉燈和蝦燈還有些趣味。 賣燈的商人懶散立在?一旁,也不叫賣,只看著街道上寥寥幾個行人發呆。 宋初姀行過街角,走?進一個陌生巷口,緩緩敲起一處人家的大門。 她動作不疾不徐,一直敲到門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誰呀?”是個聲音極好聽的女子。 宋初姀沒出聲,繼續敲著,下?一秒,門被打?開,里面探出一個模樣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一雙狐貍眼,看到宋初姀時眸子睜大,下?意識打?開門,語氣卻?戒備道:“你怎么來了?” 宋初姀沒什么表情:“崔忱呢?” 她想不到還有誰會那般介意裴戍的存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崔忱。 狐貍眼美人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道:“他?帶著崔厭上街去賣字畫了,崔家現在?倒了,自然需要維持生計,還好七哥哥會寫字作畫。” 崔家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也不剩下?幾個人了,因此尚能?維持生計。 狐貍眼美人不忍她凍著,于是打?開門道:“外?面冷,你先進來坐吧。” 宋初姀沒拒絕,剛剛進屋,卻?聽到里面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狐貍眼美人兒眉眼閃過煩躁,抱怨道:“那個崔縈又在?犯病了,整日念叨什么裴戍,什么沒有死,要死要活的。七哥哥還不讓她出去,當真是煩死人了。” 她是被崔三郎找來的美人兒,自然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只能?跟著崔忱,卻?還要伺候崔縈,當真是受夠了。 狐貍眼美人兒無法,起身要去拿藥,卻?被宋初姀拽住了袖子。 宋初姀臉色難看:“你剛剛說什么?” 狐貍眼美人被她臉色嚇了一跳,下?意識將剛剛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正想問怎么了,卻?見眼前人突然站起來,快步進了崔縈的房間。 “哎?你進去做什么?里面都?是病氣,小心過給你!” * 崔縈的屋子只有小小一間,里面除了一張床榻再也放不下?旁的東西。 往日意氣風發的貴女如今蓬頭垢面躺在?床上,渾身上下?毫無生氣,仿佛隨時等待著死亡。 宋初姀立在?門前,略帶涼薄的聲音響起:“崔縈?” 床上人微微瞇眼,見到她時眸子微微睜大,繼而想到什么,哈哈大笑起來:“你怎么過來了?你不會被新君給厭棄,如今又回來找我七哥了吧?你想得?美,我七哥現在?可不要你了!” 宋初姀沒什么表情,開門見山:“三年前,城南施粥棚,是誰派人去殺裴戍的?” 崔縈臉色一變,目光陰鷙看著她,良久才道:“你在?說什么,你那個情郎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關我什么事?” “是你還是崔忱?”宋初姀縮在?袖中的手微微發抖,也不管她狡辯,自顧自道:“應當不是你,三年前你才十四歲,什么都?不懂。那就是崔忱了?他?表面上大方,實際上還是介意我與崔忱之事,是個徹徹底底的偽君子,是也不是?” “不是!”崔縈猛地瞪向宋初姀:“這件事情和我七哥無關,你不要這么說我七哥,當初若不是我七哥,你早就死了!” 她掀開被子,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形如骷髏,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崔縈想站起來,但是如今這般情況,站起來猶如天方夜譚:“你這個賤人婚前就與外?男有私,我七哥憑什么娶你這個殘花敗柳?” “成親前一日你還去找你的情郎,當真以為?沒人發現嗎?”她指著宋初姀冷笑道:“宋初姀,你那個情郎不死,難道留著讓你丟崔家的臉嗎?那天晚上,我就在?巷子里,我聽到你說他?會在?城南施粥棚那里等你,又怎么會放過這個殺人滅口的好機會?” “不只是我,這件事也是祖母默許的,只有我七哥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真的蠢,就算不喜歡你,也不該放任你給他?戴這么一頂綠帽子。” 宋初姀手抖得?更厲害,腦海中想得?卻?是裴戍當年死里逃生來找她,又遇到那些殺手時,該是何等絕望。 她拔下?頭上珠釵,丟到崔縈床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事已至此,自戕吧。” 她語氣沒什么起伏,自戕兩個字仿佛吃飯一般簡單,聽在?旁人耳中,顯得?格外?心狠。 崔縈看了看珠釵又看了看她,冷笑道:“是你蠢還是我蠢?你憑什么讓我自戕?” 宋初姀垂眸看她:“裴戍現在?是君,你弒君,是要誅九族的。崔縈,這是你欠他?的。” “你威脅我?”崔縈好笑道:“崔家都?沒了,你誅哪門子的九族?” “崔忱還活著。” 宋初姀眸光越來越冷:“你不是為?了你七哥都?可以雇兇殺人嗎,你現在?自戕,崔忱就可以安然無恙。你不自戕,那就拉著崔忱一起死。” 她沒準備牽扯無辜的人,只想讓崔縈死。 崔忱還活著,七哥還活著…… 崔縈看著床上的珠釵,久久沒有動作。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大理寺時,她因為?看到君上的真容惶惶不可終日,每日都?在?想,若是他?們?知道了真相?,自己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種惶恐拖垮了她的身子,也讓她一病不起。 她想不通,憑什么一個最?底層的守城士兵,如今卻?成了君上,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 她緩緩伸手,摸到了那只尖利的珠釵。又緩緩抬頭,看向她曾經最?不喜的人:“我若是死了,當真放過我七哥?” 她總歸是要死的,沒必要拖累七哥與她一同死。崔家的人對外?人再如何心很,對崔家人也始終會護著。 宋初姀不語,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狐貍眼美人兒:“看來她不喜歡珠釵,拿把匕首來。” 話音剛落,溫熱的鮮血猛地濺到宋初姀臉上,那個狐貍眼美人一愣,看到屋內場景當場嚇得?癱軟在?地。 宋初姀緩緩回頭,只見崔縈躺在?床上,脖子上插著她剛剛丟出去的珠釵,鮮血流了一床,好像當初月娘子去世?時一樣。 她眨了眨眼,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扶著墻緩緩起身,宋初姀邁出門檻,啞聲道:“若是崔忱回來,如實說就好。崔厭年紀小,別?讓他?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