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我看你是皇上不急太監急?!标虩o歲正了神色,嘲諷道:“你個大老粗懂什么,主上有喜歡的女子。我們攻打潁川時,彈盡糧絕,我曾親眼看到主上拿出一個女子的手帕?!?/br> 周問川不信,覺得他在扯淡。 就知道他不會相信,晏無歲冷笑道:“那帕子主上現在還好好地收著,我無意中曾見過上面的落款?!?/br> “什么落款?” 晏無歲伸手,在周問川手上寫了一個字。 筆畫太復雜,周問川沒看出來,眉毛都擰在一起。 “你是不是在耍老子?”周問川冷臉:“最煩你們這些故弄玄虛的書生?!?/br> 晏無歲無語,開口道:“翹。” “嗯?俏什么?” “翹翹,那女子名為,翹翹。” 第3章 那年建康落了好大的雪。 城東小巷里,家家柴火燃起,將屋里蒸得熱騰騰,唯有最里面的門戶,從里到外清冷得緊。 宋初姀帶著熱粥推門而入,剛摘下絨帽,就被屋內的溫度凍得打了個哆嗦。 “怎么不燒柴?” 裴戍看了她一眼,不言語,一瘸一拐出了屋子,不一會兒抱進來一把剛剛劈好的柴。 柴火被劈得工整,丟進火里時噼里啪啦響得徹底,裴戍英俊的臉在火光里明暗變幻,似有勃勃生機。 宋初姀沒見過這樣的男子,不像世家盛行的頎長清瘦,動作有些粗魯,卻不無禮。 她突然有股沖動,風雪壓不住的沖動。 她聽到自己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有些回響。 “我救了你,你能不能和我私相授受?!?/br> 男人錯愕看過來,盯著她,露出胳膊上簡陋的包扎。 “這里是我的私產?!彼纬鯅徍粑p了,盯著他道:“你可以留在這里,不會被凍死?!?/br> “你說,什么?”男子終于說話了,聲音不像他長的那樣有點兇,反而格外好聽。 宋初姀目光移向包扎他傷口的布料,那是她的帕子,上面繡著她的小名,翹翹。 她抿了抿唇,心跳加速,起身湊近他。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少女聲音清靈,將那四個字又重復了一遍。 桌案上茶湯的熱氣絲絲縷縷飄出,兩人身影漸漸模糊。 夢醒了。 - 宋初姀醒來的第一件事是燒紙。 她這里放著不少供奉銅紙,是今年中元節時候燒給阿母爹爹與兄長的。 ——沒燒給裴戍。 裴戍死得慘,功夫又好,說不定早早去奈何橋排了隊,她和他又無親無故,燒了也不一定能送到他手上,也就一直沒燒。 不燒還是不行,死了三年的人突然來夢里纏著她。 無趣。 秋風起,火盆里的灰屑被卷出來,洋洋灑灑飄出了墻外。 有人站在高墻下,被風卷了一身未燒盡的銅紙。 “晦氣。”周問川揮動大刀帶起強風,將還未落到裴戍身上的銅紙揮走,十分不爽。 “主上,遇到這東西夠晦氣的,要不咱們還是回去沖個澡吧!” 他聲音大,傳進墻內,宋初姀燒紙的手頓住了。 那天晚上的記憶無孔不入鉆進腦海,光是主上那兩個字,就能讓她感到不可抑制得不安。 比起粗魯的少年將軍,她更怕那位看不到容貌的君上。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不安,小黃狗站起來,沖著高墻之外開始哼唧。 啞巴狗哼唧起來和撒嬌似得,毫無威懾力。 站在墻外的人聽到了。 “這狗不認主??!”周問川嘲笑:“哼哼唧唧跟個綿羊似的,不會叫!” 裴戍從聽到那聲哼唧開始臉色就變了。 命不值錢的畜生,到頭來竟活得比人都久。 也是,世家貴女隨便施舍一個安身地,就夠一個活物在亂世偏安一隅,狗是,他也是。 他之前可不就是宋初姀的一條狗嗎! 一條只會追著她跑,為了她和野狗廝殺最后遍體鱗傷,又被棄之如履的忠犬。 裴戍周身氣勢冷極,周問川摸了摸鼻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卻也不敢再笑。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陣秋風過去,裴戍突然開口:“走吧,去看看城內的百姓。” 火滅了。 火盆內灰燼被風吹動,卻沒再飛出去。 腳步聲越走越遠,宋初姀松了口氣,將小黃狗拽回來關進了籠子里。 小黃狗想掙扎,卻被宋初姀一巴掌拍在了狗腿上。 “素來聽聞梁軍生冷不忌,餓了也時常殺狗宰猴,若是真被他們看上拿去吃了,我可救不了你?!?/br> 嗚咽聲沒了,小黃狗前肢扒拉了一下,窩在原地不動了。 宋初姀又直起身,將水往火盆里一澆,呲呲冒出小縷輕煙。 煙還未散盡,便有下人急急跑進來,聲音焦急:“夫人,小郎君聽了些風言風語,鬧起來了!” 宋初姀一愣,漂亮的眉眼微沉。 崔府后院 蘿卜頭似的小郎君抓著乳娘的衣袖不停哭嚎,那架勢幾乎要把嗓子喊破了。 宋初姀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她沒上前,站在不遠處看他哭。 是小郎君先發現了她。 蘿卜頭大的孩子從乳母懷里掙扎出來,沖過去抱住宋初姀的大腿,鼻音濃重地喊了一聲:“阿母!” “為什么哭?”宋初姀沒有去抱他。 “她們說阿母的壞話?!碧}卜頭胡亂地在她裙擺處蹭眼淚。 “她們說阿母是狐媚子,不檢點,說阿母與我娘一樣,不知和多少男子——” 小郎君說不下去了,哭得更兇。 “阿母才不是這樣的人,阿母是最好的阿母。” 宋初姀臉色變了。 “你娘親也不是這樣的人,崔厭,你記住,你娘親不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 她抬眼,眉眼帶著少有的冷漠,掃過一眾下人。 “去查查是誰在小郎君面前嚼舌根,發賣了出去。” 她頓了頓,又道:“編排月娘子的人,拔了舌頭再發賣?!?/br> 下人紛紛低頭,未料到夫人會如此大動干戈。 崔厭敏銳地意識到自己討厭的那些人被懲罰了,因此擦干眼淚,忍不住問:“阿母,你能抱抱我嗎?” 宋初姀垂眸看他,沒有動作。 小郎君低頭,松開抓著她裙擺的手,有些失望。 下一秒,他就被納入一個香軟的懷抱。 阿母的懷抱很軟,但是很少抱他。崔厭又想哭了,但是阿母不喜歡他哭,他忍住了。 身后傳來有些凌亂的腳步聲,宋初姀回頭,看到了匆忙趕來的崔忱。 崔忱半敞著懷,腳下的木屐還沒來得及換,身上星星點點,皆是女子留下的痕跡。 宋初姀下意識捂住了崔厭的眼睛。 “卿卿,我聽聞阿厭出事了,來看看。”崔忱說話間,目光定在宋初姀臉上。 千金散的藥效還沒下去,崔忱臉上呈現出不正常的紅熱。 宋初姀看著他,突然有種nongnong的倦怠。 - 宋初姀第一次正式見到崔忱,是在煙花巷。 她曾不止一次看到過崔忱在花樓里醉生夢死,只是這一次,他們才算正式說上話。 那時是上元佳節,裴戍與人輪休,悄悄帶她在城內閑逛,一不留神進了風月巷。 裴戍臉色臭得要命,將她護在懷里往外闖,橫沖直撞下,撞上了崔忱一行人。 崔忱身邊帶著一個模樣漂亮的美嬌娘,桃花眼落在她與裴戍相纏的手上。 “崔娘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膽許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