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第2章 郁嘉木在網上查到祈南畫室的地址,是個頗有名氣的畫室——郁嘉木純理科生對藝術毫無興趣——其中寫到祈南畢業于帝都美院,拿過國內外不少獎項,還開過幾次頗為畫展,是當代知名的青年畫家之一,曾有作品拍出三十萬的高價。 祈南畫室坐落在離他大學半座城的小南直街上,這是一條依河而建的明清古街,像是藏在鋼鐵叢林中的一小畦世外桃源,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干凈整潔,街邊還修著流淌著潺潺清水的小渠,郁嘉木沿著沿途種著銀杏樹的大道往前走,路過一群在下棋逗鳥的大老爺,一家古玩店,一座民間博物館,再拐個彎,就可以看到偏居一隅的祈南畫室了。 門邊只有個巴掌大的木門牌,看著上面“祈南畫室”四個字似乎還是親手雕刻的,門牌旁邊的白墻上釘著交錯成菱形狀的木龍骨花架,錯落有致地掛著幾盆白邊吊蘭,織成一片葳蕤有致的花葉墻。 郁嘉木在門口駐足片刻后,轉身離開。 沒走多遠,他去了河對面,在祈南畫室隔水相對的旅舍預訂了三樓視角最好的房間,可以看到祈南畫室的后花園,周末或者課業不重的日子,郁嘉木就會過來偵查情況。 跟蹤了一段時間之后,他逐漸摸清了祈南的作息。祈南每天早上大致七點半就起床,出門繞著河跑步,一路上和許多大媽大爺打招呼,半個小時后會回去,在院子里一個人吃早飯,接著洗手,在花園里畫畫。 他有個女助理,有時會過來,給他添置一些采購的食材,午飯后,下午二點會有學生過來上課,他又去一樓的畫室畫畫,到下午四點半結束,女助理會收拾東西下班離開,然后祈南會出門,到附近的地鐵站,坐2號線,坐到終點,又坐回去。 郁嘉木不是很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后來仔細想想,似乎……他遇見祈南就是在五點半那班的2號線地鐵上,可是,有這么巧嗎? 就這樣觀察了兩周之后。 郁嘉木發現了一個問題——傅舟沒有出現。 ……難道是出遠門了? 在和祈南相遇第三周的周六,郁嘉木深思熟慮之后,終于登門了,他換了一套新的三件套西裝,外面是商務款風衣,提了個文件包。 女助理來開的門,問他有什么事。 郁嘉木拿出祈南上回落下的繪畫本,遞過去:“我之前在地鐵上遇見一個人,落下了這本本子,上面寫著祈南畫室……因為出差,拖到今天才送過來,真是抱歉。” 女助理接過本子,翻了一下:“啊,是祈老師的本子,謝謝了。” 郁嘉木端著一副高風亮節的姿態:“沒關系。送到我就安心了。那我走了。” 郁嘉木說完就離開了。 他走得很慢,磨磨蹭蹭,走了不出一百米,還在街邊的小街門口駐足了等待,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他的眼角就瞥見一個身影從畫室里跑出來。 他這才裝作沒發現似的往前走。 祈南氣喘吁吁地從背后追上他:“等等我,先生。” 郁嘉木權當不知道是在喊他。 祈南著急地抓住他的衣袖,郁嘉木才停下,轉頭,故作訝異地說:“……有什么事嗎?先生。” “我、我是……你剛才的書……你送了本素描本……那個,地鐵,我是說,你之前在地鐵上撿到一本書……”祈南語無倫次地說。 “啊,是你。”郁嘉木說。 “你、你還記得我啊。”青年的臉慢吞吞地紅起來。 “有什么事嗎?書我已經還給你了啊。”郁嘉木斯文有禮地問,像是完全不明白祈南為什么追上來。 祈南便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想親口和你說聲謝謝。” 郁嘉木挑了挑眉毛,等著他的下句話。 ……居然還不請他去家里坐坐嗎? 祈南現在這個模樣著實是稱不上好看的,看得出他跑出來的很急,身上還系著圍裙,手臂上戴著袖套,都沾滿了顏料,玉白的臉龐上還有一抹紅色的顏料,但就是這樣亂糟糟的,也不掩他的美貌。 真是個大美人。郁嘉木在心底感嘆。 郁嘉木低頭,看著祈南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祈南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沾滿顏料水彩的手印在了對方的袖子上,立即松開手,無比愧疚地說:“啊!對、對不起!” 遲疑著,像是鼓起所有勇氣磕磕絆絆地說:“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臟了……我、我……要不……要不要去我家?我給你洗干凈。” 也算是達到目的了。 郁嘉木從善如流地接受了祈南的建議,跟在了他的身后。 這屋子從外面看很古樸,里面倒是非常現代化,門鎖還是電腦控制的,按個指紋就好了,玄關擺著一盆盆栽文松和一幅畫,進去就是客廳,不,這或許不應該稱作客廳了,一二層打通,四壁都是書架,擺滿了書,可以算是個小圖書館了。西面的墻上開了個門,里面是畫室,學生們探頭探腦地看他們。 祈南更不好意思了,領著郁嘉木去盥洗室,他脫掉圍裙和袖套,把手洗干凈。 “衣服脫下來吧。”祈南說。 郁嘉木把外套脫下來遞給他,祈南低著頭,小心仔細地洗衣服上的污漬。他哪會洗衣服?他活那么大依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 “謝謝了。”郁嘉木搭話說。 “本來、本來就是我不好,弄臟了你的衣服……”祈南說。 這老男人還挺害臊的。郁嘉木想。 祈南越是這樣羞澀,郁嘉木就越想欺侮于他。 “你叫什么名字?”郁嘉木明知故問道。 祈南看了他一眼,一雙眼珠子像是浸在沁涼的溪水中的黑色寶石,他低聲說:“祈南。” 郁嘉木凝望著祈南,輕聲道:“‘祈神之佑’的祈,‘南有樛木’的南嗎?……南有樛木,葛藟縈之” 祈南愣了愣,眸光恍惚了一下。 郁嘉木笑笑:“抱歉,只是突然想起這句詩。” 祈南接話道:“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是這句,我也……我也很喜歡這句。” 郁嘉木并非文藝青年,也從未背過詩經,除了課本上要求背過的,他就只知道兩首,都是他爸日記本上寫的。 ——“……我今天在讀《詩經》時讀到一句話,‘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是這句,我也……我也很喜歡這句。’ 我問祈南他父母是不是因為這詩給他取了名字。 他笑笑說不是,大抵只是因為他大哥叫祈東,所以他是祈南。 我說但在我心中,他是同這句詩一樣美好的。 他紅了臉,可真好看。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不是的,我只是想看他臉紅而已。” 祈南把郁嘉木衣服上沾著的顏料洗干凈,留下一塊濕痕,拿去院子在日頭下曬一會兒。 郁嘉木卻在想,祈南的盥洗室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兩個人在住…… 一走進院子,正在藤椅上團成一團曬太陽睡覺的白貓被驚醒,扭頭看到郁嘉木,突然弓起身子,對他呲牙哈氣,作出攻擊的姿態。 祈南尷尬地走過去:“她平時不會認生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祈南伸手安撫貓咪,貓咪猛地躥起,朝郁嘉木撲過去,郁嘉木抬手一擋,貓狠狠地抓了他一把,還要咬他。 祈南臉都白了,生氣地叫了一聲:“淼淼!” 貓飛快地逃了。 “你怎么樣了?”祈南擔心地問。 郁嘉木看看自己的手臂,襯衫都被劃破了,留了幾道細細的血痕,破了點皮:“你的貓還挺厲害的。” 祈南揪心極了,趕忙說:“我帶你去打疫苗。” “家貓沒關系吧。”郁嘉木說,“不用那么麻煩。” “不行的,一定要去。”祈南堅決地說。 三級暴露的狂犬疫苗總共要打四針,第一次打兩針,之后每隔十天左右再打兩次,每次一針。 祈南一路上不停地道歉。 “都說了沒關系了,你這樣好像是你抓了我一樣。”郁嘉木貌似寬容地說。 祈南還是無法釋懷,要不是他總是多此一舉,也不會害的對方受傷,他摸了摸郁嘉木被貓抓破的袖子:“你的衣服也被我的貓抓破了,要多少錢,我賠給你。” “我不要你的錢。”郁嘉木說。 祈南不解地看著他。 “要賠我的話,就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吧。”郁嘉木用微燙的目光緊緊盯著祈南,反握住祈南的手,“等下星期,你來找你,你再帶我去打疫苗吧。” “我姓程,我叫程嘉木。” 第3章 郁嘉木當然沒有乖乖地真的隔十天再去,他只要有空就往畫室跑,室友逼問他是不是背叛了fff團去談戀愛了,郁嘉木笑而不語。 現在回想起來,郁嘉木也覺得自己那時候去握住祈南的手,就仿佛突然中了魔障……不,他只是好奇。 郁嘉木告訴自己。 只是好奇而已。 爸爸到底在不在? 祈南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讓爸爸拋妻棄子? 在郁嘉木小時候,離婚并不是一件平常之事,而且他爸爸還是和男人跑了,他經常會被其他小朋友笑話。 而且mama的工資不高,爸爸走后每個月只給最低的生活費,有好幾年他們母子倆都生活得十分艱辛,這一切磨難猶如驟雨疾風,讓他迅速地成長起來。 盡管他努力讓自己更像一個小男子漢,能自己照顧自己,甚至照顧mama,可他有時候也會想,mama那么溫柔能干,他也很乖,為什么爸爸不要他們? 他憎恨那兩個男人,憎恨傅舟為了第三者拋棄妻兒,憎恨那個不知廉恥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世界上怎么有那么無恥的人呢?明知道爸爸有老婆有孩子,還唆使爸爸拋棄他們和他私奔,真是太不要臉了。 初一那年,mama累倒,大病一場,他守在手術室外,仇恨就像是著火的野草,瘋狂地燃燒蔓延開來。 終有一天他要讓那兩個狗男男付出代價。 郁嘉木故意挑著祈南在上課的時間過去,因為他來過兩次了,祈南對他的態度又不太尋常,助理文助理會直接放他進門,然后郁嘉木會善解人意地表示不打攪祈南上課,他在外面等祈南下課。 文助理給他泡了一杯茶端來。 郁嘉木在客廳和書房兼具一體的大廳的沙發里坐了一會兒,看著文助理走開了,就輕手輕腳地上了二樓。 祈南沒有關臥室門,郁嘉木一推,門就開了,臥室裝潢色調也和客廳一樣簡潔素靜,黑白灰三色,乍一看實在死氣沉沉,唯有書桌的玻璃花瓶中的一束含苞待放的白茶花,為這空間帶來幾分生氣。 一看就是新摘下的,還沾著露水。 郁嘉木的目光落在床上,單人床,只有一個枕頭,一床被子,疊成豆腐塊,非常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