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皇帝親下罪己詔，為舒宜里氏昭雪，賜碩尚“清慎勤”三字，加封太子太傅，進(jìn)爵一等公。

    這是春光正好的時候，一片融融。皇帝與榮親王在東暖閣的明窗前下棋，端親王與平親王則各據(jù)一邊看著。他們因說起今年殿試的事情，皇帝笑著落下一子，“今年的題目，不如就定‘其命維新’，你們?nèi)粝肴タ矗拮屇銈儽O(jiān)試。”

    小端親王擰著眉頭看局勢，不耐煩地擺手，“忙著呢，舒老三這幾天不是要回來了嗎？大哥哥約我們在他那破園子里吃飯，為舒老三接風(fēng)洗塵，”他說著瞥榮親王一眼，“依大哥哥的秉性，他肯定又要作幾首歪詩，肯定也要逼迫我作幾首歪詩。我媽老說我不學(xué)無術(shù)，你們誰會，提前也教教我啊！”

    榮親王拿他沒辦法，皇帝卻說好啊，十分委屈，“你們又約吃飯，還不叫我。”

    “主子不是要親臨殿試么？”平親王撓撓頭，覺得雖然他這皇帝哥子平時是挺英明神武，可是耍起小性子來，說實話，腦子顯得不大夠用。

    當(dāng)然這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說，不然就成鐺然了。平親王趕忙轉(zhuǎn)移話題，殷勤道：“聽說這回湖廣府有個叫唐正的，文章寫得不錯，主要是人長得標(biāo)致啊。”他嘿嘿一笑，湊過去，“哥子您主持殿試回來，得告訴我們他是不是名副其實！”

    皇帝這回從善如流，轉(zhuǎn)頭就吩咐李長順，“記下，殿時監(jiān)試加平親王一號。”

    有酒有rou，故人相見，誰想去監(jiān)試！可惜他沒有這個狗膽來反駁皇帝，只好求救似地看向榮王，榮王沉吟著落了一子，才笑道，“別委屈！哪兒能不等你們。舒老三回來的第一日，得先入宮來見主子，所謂接風(fēng)洗塵，總得等人家安頓好，睡個好覺，再洗塵不是？你既然好奇那唐正長什么模樣，不如去監(jiān)試看看，到時候陪著主子，一起到府上來就是了。”

    皇帝虛情假意地對端親王說，“等奉和回來了，你去跟錯錯說說，讓她見一見她哥哥。”

    小端親王也十分客氣地推辭，“還是哥子去吧，我慫。”

    皇帝苦笑，“我也不敢。”

    榮親王看他們一個個都忸怩得快成才過門小媳婦了，真是沒眼看到家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說，“沒法子的話我去說吧。”

    沒想到這回?fù)Q皇帝和端親王合起伙來狠狠瞪著他，異口同聲地道，“你憑什么去！”

    “不是，”榮親王哭笑不得，舉目四顧，“挑三揀四，忸忸怩怩，那還有誰能去？”

    平親王覷了大家一眼，小心翼翼地舉起手，“那個，其實鄙人可以……”

    三個人一起對著他說滾。

    平親王被嚇得不敢作聲。

    皇帝心里十分得意，趁人不備吞了榮王棋面上的半壁江山，榮親王正分神與平王搭話，始料不及，等皇帝把子兒收走了，才叫苦不迭，“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所以下棋再不能分神。”皇帝很合時宜地補充，“為了下好這一局棋，精心謀劃，仔細(xì)部署。借他們彈劾碩尚為開局，賠了個成明進(jìn)去，暗自博弈。其實額訥是個好對手，他駁議賑災(zāi)銀兩之時，朕險些以為自己贏不了了。”皇帝頗為唏噓，“這樣的結(jié)局，于朕，于他，算是彼此成全。”

    小端親王驕傲地挺起胸膛，“我那是故意誘敵深入，分他們的心，怎么能叫賠？我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他頗為崇敬地看著皇帝，“哥子下的一局棋，咱們都是棋子。可那又如何？只要下棋之人心術(shù)端正，有一顆濟世救民的心，棋子們恪盡其責(zé)，把局面滌蕩干凈，何愁闖不出廣闊天地？”

    平親王十分好奇地看著他，“你說話什么時候這么有深度了？”

    端親王咂咂嘴，“當(dāng)然是近朱者赤，你不讀書，沒文化，我不怪你。”

    平親王摸著下巴，豁然開朗，“果然，近朱者赤，近馬糞蛋子者馬糞蛋子。”

    兄弟幾個哄堂大笑，這時李長順進(jìn)來回消息，他打了個千兒，雙手將一頁素紙奉上，恭恭敬敬地道，“主子，刑部那頭傳來消息，額訥在獄中已自行了斷，愿以此請主子留他全尸。”

    三位親王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皇帝接過，就著天光在明窗前看，他眉眼從容，不過凝滯了一瞬，便取下炕幾上宮燈的燈罩，任燭火將那方素白的箋紙?zhí)蝮赂蓛簦赛S色的火焰映亮他的半邊臉，皇帝撫順膝頭的褶皺，“綽奇問斬，余者抄家也好杖斃也罷，依律而行。”

    皇帝不說，底下三個人都不敢問，平親王那該死的好奇心作祟，讓他抓耳撓腮，又惶恐自己今兒真的“鐺然”，接替成明去上駟院喂馬，他可不愿意做“近馬糞蛋子者”。皇帝看他那模樣，只好將那一點點不足輕重的愁緒按捺下去，笑著告訴他，“也沒有寫什么，他給朕開了份單子，另把綽奇的所有罪行，歸到了自己頭上。”

    皇帝頓了頓，“不過朕已經(jīng)不需要了。”

    舊的人與事凋零，雖然也會不舍，感慨于剎那的翻覆無常，可是嶄新的春天已經(jīng)來臨，又有一大批濟濟人才，心懷致君堯舜的理想，意氣風(fēng)發(fā)地踏進(jìn)朝堂。只有把一切糟朽的、腐爛的事物都滌蕩干凈，才好迎接新氣象啊。

    今天陽光確實很好，自打前一陣子綿綿下雨，許久沒有看見過這么盛大的陽光。炕桌上的花樽里已經(jīng)換上了西府海棠，輕紅淺絳，勾勒出屬于他們的浩浩春日。

    搖光進(jìn)東暖閣時，皇帝正在臨案寫字。他聽見簾幔的響動，在天光中抬起頭來，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他手中執(zhí)著筆，索性拿筆桿向西暖閣的方向指一指，笑得暖煦，“你三哥哥在那頭等你，你見了再往我這來。”

    她于是回身往西暖閣去，外頭放晴放得轟轟烈烈，又正逢午后，正是太陽最烈的時節(jié)。日光照得琉璃瓦璀璨生光，如同一條蜿蜒的巨龍，照得廊柱上彩繪粒粒分明，就連空氣中的游絲廢墟、雕梁上落下來的細(xì)碎如金粉般的塵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西暖閣的福壽門開著，她知道她的三哥哥就在里面，可是在此時此刻她卻沒有勇氣，邁過眼前不高的門檻。

    耀目的陽光辣辣地照著眼睛，她下意識偏過頭向殿外望，德佑與四兒照舊守在門外，望得再遠(yuǎn)一點，看得見養(yǎng)心門，與外頭蔥蘢的樹木。

    綠葉油亮如潑，萬物生意盎然，青春蔥蘢，人間好時節(jié)，莫過于此。

    可是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三哥哥，在那樣邊遠(yuǎn)那樣苦寒的地方熬了這么久，向時故里的喬木，如今還依舊青青嗎？

    福壽門后就是碩大的穿衣鏡，她在鏡中清晰地看見了自己，也看見她身后東暖閣的簾幔。勤政親賢殿的門口站著一個人，正將手背在身后，仰頭看著殿外天宇。他背脊挺直寬闊，穿著一身竹青色的便袍，腰束吩帶，其人亦如青筠，縱然風(fēng)雪滿肩，也依舊蒼翠。

    他循聲轉(zhuǎn)過身來，含著與從前一模一樣的笑，向她說，“錯錯，我來接你回家了。”

    第94章 回首千歲

    這樣親切家常的語氣, 仿佛他們所承受的猛烈風(fēng)雪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家還在，瑪瑪還在, 阿瑪額捏都還在，meimei們也在，等再過幾個時辰，兄弟姊妹們便會結(jié)伴往祖母房中請安，陪老瑪瑪說說話，然后一家人和和樂樂地吃晚飯。

    再尋常不過的生活，在時局的翻覆之下, 反而成了最遙遠(yuǎn)的奢望。

    他到底憔悴了。

    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三哥哥, 能在大雪天里沖風(fēng)冒雪走一場、解貂換酒、豪飲三大白的三哥哥，闊別數(shù)月再見，卻已成了這般模樣。

    奉和見她眼淚就在眼眶里打滾, 不免“哧”地笑了, 正向說幾句話來寬慰她的心懷，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泛苦，從前輕而易舉就能說出來的勸慰人的話，現(xiàn)下一句也說不出。只有不自苦的人才有心腸去開解別人，若是自己都曾為風(fēng)雪所傷, 再多的寬慰，出口都成了掩飾酸澀的虛假。

    他只好找旁的話來說，“我就知道, 我們家的錯錯不是輕飄飄的絲籮，縱然我們沒法子在她身邊護著她, 她也能長得很好很好。”他終究忍不住, 上前就著天光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她, 她沒有哭，只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惹得他也傷心，又怕她聽了更難過，極力擠出一個笑，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故作不屑，“嬌氣。”

    搖光懵了，仰起頭看他，滿臉震驚，“可是你才夸過我……”

    奉和到底笑了，“阿瑪額捏都很想你，我們也是啊。”他故意沒有在她跟前提起瑪瑪?shù)氖拢坏溃骸霸蹅兗业奈葑樱惹奥涞焦槭掷铩Ｈ缃裰髯影阉貧w舊主，我回來時匆匆看過一眼，家里還是老樣子，等我找人再修葺打掃一遍，阿瑪額捏還有你幾個哥子們到京時，就可以回家。你放心，人生不去寧古塔雪堆里滾過一回，也算是完滿了，尋常人想去游歷，還去不得呢！你不知道……”他絮絮地說起他的見聞，說得輕快，甚至手舞足蹈地給她比劃，說起長白山的野雞、當(dāng)?shù)厝私Y(jié)社唱酬，松花江有這么大這么長的鯉魚，還有籬笆旁長出的新鮮蘑菇，仿佛他所經(jīng)歷的苦難、生離與死別，不過是一場歡悅極了的游歷。

    她卻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真的很好嗎？”

    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回答，“真的很好。”也問她，“你在宮里，都好嗎？”

    她也如他那般回答，“都很好，真的很好。”

    皇帝見她眼圈紅紅的，便知道她哭過。

    他雖然心疼不已，卻知道此時此刻說什么勸慰的話都沒有用。

    御案上展開的長卷，“罪己詔”三個字撞入眼簾，最末尾是他適才所寫——“朕甚愧之”。

    他一直都是一個矜傲自持的君王。

    其實他有錯嗎？在新與舊的斷裂之中總要有人來獻(xiàn)祭，天子之寶惟有用鮮血來蓋才有無邊的震懾與威力。貴妃在那個雨夜說的話歷歷在目，今日的托奇楚氏、鄂碩特氏，與昔日的舒氏，又有何不同？

    她知道他會扶持三哥哥，讓他成為可以扛起舒宜里氏的人，為這個已經(jīng)歷經(jīng)數(shù)朝的家族注入新的血液，除舊革新，得以長續(xù)不衰。可是在榮辱盛衰之間，人何其渺小，人的情感，人的牽絆，人的故事，都在滾滾車輪碾過之后，無聲地寂滅。

    搖光固執(zhí)地拉住他的手腕，輕輕說，“你沒有錯，更不需要在天下面前認(rèn)錯謝罪。”

    皇帝順從地擱下筆，回握住她。她的手有些發(fā)涼，自打去歲冬天病過之后，她就添了身體寒涼的毛病。皇帝暗暗囑咐太醫(yī)替她調(diào)理，時常在她身側(cè)的時候，也會替她渥著。

    他看著她，認(rèn)真又珍重，“可是我想給你，給舒宜里氏一個徹徹底底的清白。明珠蒙塵，取之者過。既有過，便當(dāng)責(zé)。”

    皇帝笑得溫和，眼睛亮亮的，“為君難，要做一個惠及百姓的好君王，更難。這條路有多長，有多遠(yuǎn)，非人力可以預(yù)料，也許要窮盡我此生，我無悔無怨。六宮嬪御雖眾，心中所慕，僅此一人。”他的話如同三月春風(fēng)拂過蒙茸青草，繼而生出萬葉千芽的期冀，“浮生掠影皆是片刻，而我只愿抓住此時此刻，所以錯錯，我還是一樣的請求。你可不可以，與我一起，走下去。”

    他的目光熾熱，仿佛三春勝景，盡在其中。雙手交握，給予彼此無盡的力氣，足以抵御人世漫長的風(fēng)霜艱難。

    她卻忽然一凜，許是因為春衣單薄，脊背發(fā)涼，不由自主地發(fā)起冷汗。她又想起了那個春夜，在養(yǎng)心殿前哀哀祈求皇帝憐憫的貴妃，貴妃的話言猶在耳，一舉一動在此刻，在腦海里分外明晰，懋貴妃朝她發(fā)笑，冷冷地、無情地告訴她，“盛衰榮辱，朝生暮死。終有一日，你也會與我一樣。”

    盛衰榮辱，朝生暮死，她不是沒有見識過。

    家族的興亡與身在后宮的女兒息息相關(guān)。

    倘若她成了第二個懋貴妃，她又該如何自處？寂寂深宮能吞噬人的本性，消磨人的意志，能讓她不再是她。

    她已經(jīng)很累很累了，累到?jīng)]有勇氣，也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失去。

    彼此之間都用力地溫暖過對方，相伴于艱難，向時那些美好，就不必再去破壞了。

    他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她沒有辦法。

    搖光掙開皇帝的手，后退一步，在他面前斂衽行大禮。

    一字一句，聲音堅定，“請主子，讓我回家吧。”

    皇帝的笑意未褪，愕然望著她。

    他們在最冷最冷的時候，都相互取暖，一起度過。撥雪尋春，燒燈續(xù)晝。他排除萬難，執(zhí)著承諾要給她的春天，也終于到來。

    明明靠的這么近，明明已經(jīng)沒有什么阻礙，明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得到。

    她卻不要他了。

    時有風(fēng)過，帶來屋外熙熙攘攘的關(guān)于春日的熱鬧，無聲地吹拂過御案，掀起《罪己詔》的一角。

    沉默橫梗在他們之間，無聲劃出一條巨大且無法跨越的溝壑，恰如遙遠(yuǎn)的故事中，王母的金簪銀河。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在慈寧宮，他所聽見的，她與成明說的那一番話。

    ——“下茶時得有上好的鞍馬甲胄玉如意，行插戴禮的簪釵得是寶慶的足金，你瑪瑪、阿瑪額捏并叔叔伯伯哥子們給你掌眼，一個搖頭都不成。”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二心，不能納妾。那時候不懂事，這話說出去可笑，家里人都說我心眼小。可是我就是想找個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他敬我愛我，我也敬他愛他，兩個人搭伙過日子，不求旁的什么，只求個心安，竟也是難辦的事了。”

    而她所求，不過是世間每一個女子對情之憧憬，但凡遇見一個心悅的好兒郎，都可以做得到。

    在他這里，卻是奢求。

    他又有什么理由，在她想要離開的時候，妄圖留住她。

    皇帝垂下眼，斂下所有情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喜無怒的君王。他終究頷首，聲音里有淵默如深潭的孤獨與沉寂，語意生澀，一字一句皆艱難至極，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氣力，“再為我，值一次夜吧。”

    東暖閣簾幕低垂，仿佛從來不曾有人來過。皇帝便頹然坐在那片深濃的天光里，他微微仰起頭，迎上漫入東暖閣、漫漶滿地的陽光。御案上被風(fēng)吹開的“罪己詔”下露出一張顏色殊異的紙，他這幾日為了它絞盡腦汁，翻遍歷代史書冊文，他想用世上最好的詞令來配他的錯錯——那是才草擬而成的立后詔書。

    搖光輕輕放下又日新的簾子，便看見皇帝在炕前坐著，禁城的夜晚寂靜無比，月色滲過窗隙，他逆著光亮，循聲抬眼，定定地望著她。

    她身后是碩大的三個字高懸——“毋不敬”。

    這是他可以短暫獲得自由的方寸地，可這里的匾額楹聯(lián)，也時時刻刻提醒他要永遠(yuǎn)保持敬畏，保持端方謹(jǐn)嚴(yán)。在紫禁城中除此以外的任何一處，他都得先是君王，再是他自己。

    他從未與她說過，其實那一天她來守夜，是他過得最適意的一個夜晚，因為是兩個人啊，兩個人擁在一起，足以抵御禁城寒夜無邊的風(fēng)霜與孤寂。

    那天早晨醒來，隔著帳幔，看見窗外熹微的天光，酣眠縱醒也慵懶，于是倚在枕上，借渺渺如金線般的燭光，看她急匆匆地掀開鏡袱梳頭。宛如尋常人家的丈夫，笑吟吟地看著妻子梳妝。她的長發(fā)如瀑，流瀉著溫瑩如玉的光澤，編成的辮子烏黑油亮。

    他想以后，他們的余生還很長久，或許他可以在每一個早晨替她綰發(fā)梳頭，他甚至有過遣散后宮的想法——這是他二十余年的生涯中從來沒有過的念頭，放在以前，他大約會覺得自己瘋了，遇見她以后，他甚至?xí)榱诉@個念頭，在前代史冊中尋找舊例，細(xì)細(xì)籌謀。

    都是癡妄。

    漸忘年華縱目，偏偏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那些即將失去，明知不可復(fù)得的時光，哪怕掙扎著想求命運憐憫，再短暫地?fù)碛幸淮危贀碛械镁靡稽c，也明自鳴鐘的指針不會因為他而停留。

    此時此夜，終究會過去。

    到第二天早晨，他照舊是一個人，雖富有四海，亦空空蕩蕩。

    第95章 鴻雁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