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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宮墻萬仞在線閱讀 - 第38節

第38節

    皇帝深深地望著她, 她還好意思笑,側身讓了讓,帶著狡黠與頑皮, 活像個孩子,“就知道那里睡著難受吧?偏要逞強。”

    皇帝面紅耳赤卻又百口莫辯,她不肯松手,他也很無奈,明明是他在替她撈被子,反倒變成她來體貼他了,他鬼使神差聽了她的話, 側身想在外頭躺下, 她卻不讓,把他往里頭擠,“我要睡外面。”

    皇帝很好脾氣地勸哄她, “我在外頭睡著, 防著你掉下去。”

    她不依,就是不讓,皇帝也沒有法子,灰溜溜地到里邊去睡了。好在又日新里沒有起居注官,否則一代帝王做得這么卑微又沒有原則, 傳諸子孫也很沒有面子的。

    許是先前睡了一陣子,搖光反倒睡不著了,皇帝老老實實地躺著, 心如止水,呆呆望向帳頂。搖光見他一副要赴死的樣子, 不免覺得好笑, 故意打趣他, “萬歲,您睡得著么?”不等他回答,又說,“我也睡不著,不如您跟我講個故事吧。”

    皇帝說講個鬼故事哦,“三更半夜不睡覺,你在修仙嗎?”

    她興奮地說好,興沖沖湊上來,“就講鬼故事!您怎么這么懂!我知道您見多識廣體天格物,是個講鬼故事的高手!”

    皇帝一口氣險些上不來,絕望地閉上了眼。

    行吧,不講就不講吧。她見他不說話,知道這是在打攪他睡覺,又檢查一回他是不是蓋好被子,見一切都妥當,便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與周公相會去了。

    到底是自己的大床舒服啊,皇帝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悄悄掀開一點眼縫,看她睡了沒有。這種時候就不能縱著她,正如她所說,他體天格物見多識廣,有一肚子的好故事,明天還要當值,夜里太興奮,白天就不精神了,這是有違養生之道的。好在一輩子那樣長,有足夠的時間,慢慢講。

    其實男女之間還有別的事可以做的,可是她似乎太不懂,大好良宵講鬼故事真是太煞風景。他心里發癢,又不敢滾來滾去吵著她,只好十指交叉疊在身前,百無聊賴地盯著帳頂。

    睡意確實上來了,他聽著她均勻的呼吸,反而睡得比平常還要安心。然而終歸是他膚淺了,大半夜里他居然被冷醒,抻頭來看,先前還蓋的嚴實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時候盡數被她卷了下去。

    真是個陋習!皇帝有氣沒處撒,又不想驚動她,小心翼翼地從她身邊搶被子,一下只敢拖拽那么一點點,又一點點,好容易搶回來半邊,皇帝已經一腦門子的汗,竟比在軍機處和臣工議政還要膽戰心驚。

    沒想到她這時候卻十分體貼人意,咕噥著翻了個身,將手一搭,搭在了他的胸口。

    把他當抱枕了?

    皇帝很無奈,思來想去,沒有別的法子,做正人君子做得久了,偶爾不做一回,應該也沒有什么大礙。何況今天不是他主動的,是她脅迫他,把手往他身上搭的,天地皆可為他作證。

    他輕輕地將手穿過她的脖頸,穿過她烏黑而柔軟的發絲,松松地攬住她,一面替她把被子掖好,確保他們都能蓋到被子,她約莫覺得很舒服,將頭往他懷里埋,小小的一個,面容恬靜,眉目松弛。

    又日新雖然小,卻足以容下他們。其實乾清宮才是正兒八經的帝王寢宮,可是他嫌那里不好,那里太空曠,夜里風聲奔涌,反而生出孤家寡人的惶惶。養心殿卻不一樣,它親切又家常,它有人氣兒,溫適且舒愜。

    畢竟在宮里當過差,搖光戒掉了睡懶覺的好習慣。卯正時分便準時醒來,不敢賴床。要是旁人看見她一個守夜的睡在萬歲爺的大床上,還起得比怹老人家要晚,她是要沒命的。

    扭過頭去看看他,天爺,他醒得比她還要早。正靠在大迎枕上頭閉目養神呢。許是聽見她的響動,睜眼來瞧,半晌才吐出兩個字:“醒了?”

    她忙不迭點頭,諂媚地問:“萬歲爺,您昨晚睡得香?”不待他接口,又很快樂地說:“我睡得真是香極啦!您的又日新是塊福地呀!”

    睡得香?醒來了也就萬兒八千次吧,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睡得香。皇帝頗有些惆悵,可是看見她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子,默默地又把滿肚子委屈悉數吞回去了。他清清嗓子,含糊地說很好,“快收拾收拾,再過半刻,就要叫起。”

    她熱乎地“噯”,麻溜兒下床,光腳就要去抱鋪蓋,皇帝皺著眉頭看她一蹦一跳,忍不住提醒,“穿鞋。”

    真是太著急了,她頗有些不好意思,還沒走到炕那頭去,又匆匆回頭來把鞋穿好,只是太丟人,不敢看他。見條案上有鏡匣,便借著晨光梳頭。

    雖說開了春,卯正時分天還是暗暗的,只能依約就著一些熹微窺見天邊的魚肚白,與滿庭風露蕭蕭。皇帝從容地靠在榻上,她是背著光,勾勒出一個渺渺的影子。她頗為熟練地將一頭烏發歸攏在一起,用頭繩綁好了,開始編辮子。在家里這種伙計都是梳頭嬤嬤來做,可宮里并沒有她的梳頭嬤嬤,她只能學著自己來,經歷了一個冬天,她的辮子已然編得很不錯了。

    皇帝適時地問:“知道傳話的規矩嗎?”見她懵然“啊”了一聲,便料定她不知道,不免含笑,自己比了手勢告訴她,溫聲道:“收拾好了出門,把這個傳與門上的人知道。”

    皇帝黎明即起,萬機待理。她抱著鋪蓋出去,差就算當完了,門上的太監知會司衾尚衣的宮人,她們便捧著早已準備好的衣冠,伺候皇帝盥洗更衣。李長順在又日新外頭候著,俟皇帝穿戴齊整,引駕過東暖閣用早膳畢,圣駕親臨御門聽政。

    四兒乘了李大總管的托,留在最后,先關照了搖光幾聲,他親親熱熱剛要叫jiejie,忽然想起什么,立時舌頭打結,囫圇叫“姑娘”,“這鋪蓋給我就好,我師父說姑娘昨晚累著了,讓姑娘好生歇息,今兒不必當值了,主子爺跟前有來順呢!”

    搖光說好,不過還是有些疑惑,平白睡了一覺算累嗎?這上夜的差未免也太好當了一些,比筆墨上要站一天不知道松泛了多少倍呢!

    四兒嘿嘿笑,等她走遠了,門上值夜的人湊上來,哥幾個面面相覷,試探著問:“老哥,這是什么事兒?要叫彌勒趙記檔嗎?”

    四兒反問他們,“昨晚你們離門上最近,有聽見什么響動不曾?”

    響動?他倆仔細想了想,“好像起先是有些響動,不過不長,也就片刻,仿佛是在說話,后來就漸次低下去了。”

    這話答得,反倒讓四兒為難。要真是有那個什么,這話傳出去,未免太損主子威名了吧!他是主子跟前體心知意的得力奴才,可不能夠干這樣的事!

    四兒越想越害怕,國嗣宗祧,盡在主子一人啊!也許是主子最近為國為民,憂心不已,大費精神,所以體力不濟那也是常事,不足為奇。

    況且依照主子的行事做派與搖姑娘的性子,要真是有些什么,姑娘今兒還是睡眼迷蒙地出來了?還繼續在養心殿當差?四兒左右斟酌了會子,忽然兇起來,惡狠狠地告誡他們,“主子沒發話,就當沒這事,你們打今兒起忘了,也別犯渾作死,仗著有張嘴就四處渾吣!”

    兩個上夜的見他這話說得重,不敢胡鬧,認認真真地答應。四兒站在濛濛的天色里,仔細揣摩了會子,覺得不應該!大不應該!今兒主子早起,眼下那樣濃重的烏青,連他們這么遠的都瞧見了,他師傅那樣一個端穩的人,表情都已然有些害怕,可那搖姑娘出來卻是神清氣爽,連辮子都編得一絲不茍,難道萬歲爺就好這一口?還是早聽得老一輩的人說姑奶奶們威名在外,這位舒氏的姑奶奶,格外威風些?

    皇帝尚在軍機處召見章京,養心殿的人辦完了手頭的差事,除卻要應承預備皇帝御駕的,余下都各自歇息去了。搖光今兒不當差,懶洋洋地在炕上歪著,從炕墊下找出那日在皇帝那里要來的書看,只見明晃晃兩個一本正經的大字,熟稔地展開了,卻是“裊晴絲飛來閑庭院,搖曳春如線。”

    門上一陣兒響聲,她眼疾手快,將書扔到炕桌下,趕快往后仰倒,豎起耳朵算好時間與距離,假模假式地揉一揉惺忪的睡眼,連聲音也懶怠,“是誰來了?”

    “姑娘好睡。”卻是芳春,搖光忙起身見禮,倒被芳春扶住,攜她到炕上坐,“老主子說這些日子沒見姑娘,想姑娘得緊,她又不好來的,直催我來瞧一瞧姑娘。”她說著,上下打量了搖光一回,笑吟吟地道:“看來是老主子多慮了。”

    見了芳春,也像是見了自家人,她很依賴,親自沏茶來,十分殷勤地將茶盞往芳春跟前推了推,興沖沖道:“姑姑吃茶,這是香片子。”她頗為歉疚,又道,“養心殿的諳達、jiejie們關照我,一切都好。我心里也很記掛老主子,不該說不得空,是我自己偷閑躲懶。”

    話愈發說著,聲音愈發低下去,芳春喜歡她的性子,不藏著掖著,也不粉飾太平,她和悅道:“不礙事。御前有御前的規矩,姑娘心到了,老主子都是知道的。”

    芳春慢慢飲了一口茶,不露痕跡來覷她的神色,心里的話躊躇了許久,還是問:“姑娘對未來,可有什么想頭?”

    有什么想頭?她目光渺渺,如同游絲般不定。一扇又一扇晴光勾勒出她微臻的側臉,仿佛陷入了長久地凝神,卻最終雪釋冰消,雨和風霽。她喚了聲姑姑,“我沒有別的想頭。我想見我的瑪瑪,想再見一見阿瑪與額捏,還有哥子們。我聽別人說,宮女二十五歲就能夠出宮,”她想了想,“姑姑,我今年夏月便滿十八歲了。”

    第72章 酒醒長恨

    太皇太后一直很憂心她的去留, 老太太是不愿意她留在宮里的,宮里明爭暗斗,刀劍無形, 稍有不慎就會傷及性命。雖說按皇帝的意思,舒宜里氏絕不會僅僅落到這樣的境地,頗有絕處逢生的可能,但是前朝權力的博弈又要多久呢?一個女孩子一生最好最美的年華,又有多久?

    先前端親王太福金一力撮合她與成明,老太太看成明有前程,雖然穩當到底還是欠缺了些, 但好在他是一片真心。可沒料到到底是成明的莽撞讓他壞了事, 陰差陽錯,終究無緣。若是留在宮里,留在皇帝身邊, 依著舒宜里氏從前的榮光, 立為中宮都不成問題,可現在畢竟與從前很不一樣了,她真的甘心做皇帝身邊的妃嬪,每日里盼著恩寵,就這么消磨掉一生嗎?

    所以老太太要讓芳春來問一問她, 她可有想好未來。甚至她還尚且不知道她瑪瑪過世的事情,她與瑪瑪感情深厚,太皇太后是看在眼里的。可是紙包不住火, 終有一日她會知道事實,她最親最愛的瑪瑪死在了抄家的那一日, 她卻還癡癡妄想著終有一日能與瑪瑪團圓。

    要是真的戳破了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那么她該如何自處, 她與皇帝,又該如何?

    芳春借茶盞遮掩眼中的萬千思緒,青煙氤氳,泛泛作潮,她強笑道:“姑娘這般記掛太夫人。”

    “我與瑪瑪約好了,要再相見的。”她也笑,滿是憧憬,如同連綿不絕的、欣欣向榮的春色,“姑姑不知道,瑪瑪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送我走那時,雖然對我很兇,不愿意理我,可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在家時我時常與她作伴,也不知道我不在跟前,她習不習慣。”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忙問芳春,“姑姑,宮里的人,難道除了放出去,就不能再見家人嗎?”

    芳春說可以,“若是老主子、主子恩允,家里人是能進宮會親的。也有妃嬪回家省親的先例,只不過不能留家過久,時候到了便要回宮,一分一刻也耽擱不得。至于宮人么,內務府有定例,每年也是能見幾次家人的。”

    她聽了立時欣喜起來,眼里泛起鮮活的光彩,拉著芳春說“果真嗎”,可是轉念一想,卻不免傷懷,“可我的阿瑪額捏都在寧古塔,外祖家在海子,他們都不能來看我。但愿我能找著瑪瑪,我好想她。”

    她話音稚氣,芳春看著、聽著,只覺得不忍,卻不敢將實話告訴她,反倒只能溫和地安慰她,“噯,姑娘說得是。太夫人視姑娘為珍為寶,一定會來瞧姑娘的。”

    “可我總是夢不著她,”搖光眼中晶瑩,喃喃地念著,也不知是說與誰聽,“阿瑪、額捏,我常常能夢到,為什么就總是夢不著她?”

    芳春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輕輕地覆上她的手背,與她一起做這些沒有結果的遙想,“太夫人也許是怕姑娘擔憂,姑娘要是再多心,太夫人愈發不安了。”

    但聽她重重“嗯”了聲,輕聲道,“我知道的。”

    有風過,吹面不寒,芳春卻覺得冷。她好言勸慰了幾句,再也不能自持,匆匆忙忙地起身要走,搖光料想應該是慈寧宮的差事著急,也不虛留,將她送到門上。春風吹得眼睛生澀,困意卻有些上來了。她便站在門旁,目送著芳春漸行漸遠,心里卻騰地跌了一下,她撫著心口,只覺得奇怪,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是缺失了什么一般,卻又實在辨別不出到底缺失了什么。

    錦屏在最盡頭的抱柱那里,探出頭來喚她,“搖光!搖光!”

    她回過神來,支起笑,“jiejie叫我?”錦屏仿佛很著急似的,“貴主子傳我去鐘粹宮問話了,茶水上的丫頭子不懂事,手生,主子若是回來了,你幫幫忙,提醒看顧著她們些!”

    搖光應下了,“我知道的,jiejie放心就是。”前頭有個小太監,笑嘻嘻地叫jiejie,錦屏回頭啐了一口,“喜兒,沒大沒小,讓你師傅打你!”又忙接著道,“你辦事最是妥帖,我如何不放心。”

    這樣說著,人已經沒影兒了。

    內務府送了時興花卉來,鐘粹宮里也擺上了西府海棠。貴妃叫了散,便盤腿坐在炕上,就著天光修剪。西府海棠算是海棠中上好的佳品,如同少女面頰上暈開的胭脂,一層一層鋪散開去,它不似垂絲和貼梗海棠,柔弱纖細,它別有風骨,亦別有風姿,花梗傲然,不肯屈于春風。

    貴妃執著銀剪子,不緊不慢地修建多余的枝葉。她下手干脆,絕不拖泥帶水。貴妃不喜歡橫生枝節,也不喜歡不乖順聽話的花兒,有點性子固然可愛,可是當斷不斷,那些多余的枝條便會吸盡主干的養分,她從不愛養沒用且危險的東西。

    芝瑞已經將錦屏帶來了,是她讓芝瑞上養心殿去問萬歲爺在不在,她好過去商量萬壽節的事宜。她知道皇帝不在,這個時辰慣常在軍機處議事,還要往慈寧宮走一趟。

    “奴才給貴主子請安。”

    貴妃笑盈盈地轉過身,稍稍虛扶一把,極為客氣地道:“起來吧,”隨后緊著道:“實在是因著萬壽節的事情來得緊,我本想今兒親自去養心殿一趟的,誰知道主子偏不在。我想著茶水上的領班是最知道主子的心意的,因此冒昧,就讓她們把姑娘請來了。”

    錦屏忙說:“貴主子抬舉奴才了。奴才微末之人,承蒙貴主子不棄嫌,就已然是奴才的福分。”

    貴妃喚道:“給姑娘搬繡墩來坐,”說著伸手比了比,“姑娘不必拘束,我也無聊的很呢,不過與姑娘說說閑話罷了。”

    貴妃的手作養得很好,纖細雪白,尾指上戴著金累絲嵌紅寶梅竹紋的護甲,以無數顆紅寶石攢成梅花的式樣,機巧又有新意。

    錦屏推讓了數次,遲遲不肯坐下,還是不卑不亢的模樣,“貴主子站著,奴才怎敢坐下。貴主子如此客氣,反倒教奴才惶恐。貴主子有什么想問的,只要奴才知道,必定知無不言。”

    貴妃隨意地“嗯”了一聲,手上卻半分也沒空閑,不過片刻的光景,盤子里就已經收拾出了許多細碎枝葉,她聲音好聽且和悅,慢條斯理地,聽不出一點倨傲來,“主子爺這一程子有什么愛吃的餑餑、茶飲子不曾?萬壽節擺宴,說得家常些,到底是替怹老人家過生辰,年年都是一樣的菜品果桌,未免過于陳舊,也忒不實心了。”

    錦屏仔細想了想,道:“回貴主子的話,御前有規矩,主子的喜好不能外傳。主子素來沒什么偏好,咱們也只是依著老例兒準備罷了,貴主子這般問,倒讓奴才委實不知道該怎么答話。”

    貴妃“哦”了聲,笑著說,“是嗎?到底御前的規矩是宮里獨一份兒的。”她不無惋惜,“我倒是聽說一件新鮮事,老主子跟前的搖姑娘上御前當差去了。主子最敬重老主子,想來那位姑娘會知道呢?”

    錦屏知道貴妃話里有話,可是乍然提起搖光,還是讓她起疑。后宮的主子們爭風吃醋沒什么,費心思討好主子也沒什么,做奴才的都知道,只是不敢得罪主子們,所以裝傻充愣,當作不知道罷了。她不欲讓搖光摻和進來,于是欠身道:“貴主子,搖光是筆墨上的人,并不兼茶水上的差事的。”

    貴妃正在剪枝,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錯落之間,一朵開了七分的西府海棠便被她揮手剪落。她面色卻如常,沒有半分失手摧花的惋惜,閑閑地撂開剪子,摘掉護甲,將手在玫瑰花汁子里浣洗干凈了,又裹著松軟的手巾子細細擦拭,她一面重新戴護甲,一面淡淡地說:“姑娘新來御前當差不久,不知道么?”

    貴妃提起袍角,徐徐坐在炕沿上,托起小幾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也是,是我糊涂了,茶水上的毓景是才放出去的,可是按道理不會不知道啊,”她頓了頓,才明白過來,“噢,我想起來了,先前聽說御前有宮人失手打翻了盞子,把主子爺給燙了,后來發落到四執庫去當差,”貴妃妙目流轉,眼波瑩瑩,“便是姑娘吧?”

    陳年的傷疤霎時被人無情地撕開,露出血淋淋的尚未痊愈的傷口,任誰都不會好受。她最害怕別人提起她在御前失儀的事情,宮里人拜高踩低是尋常事,更有些愛嚼舌根的,背地里戳你的脊梁骨,添油加醋,敗壞你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名聲。

    錦屏咬著嘴唇,卻還是笑著的,落落天光顯見得她面龐剛毅,頗有種利落的美,她恭敬地說“是”,“主子爺寬宏,不計奴才前失,讓奴才回來繼續當差了。”

    貴妃勻了分笑,和著散淡的神色,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主子爺寬仁恤下。去歲冬天,寧妃不懂事,言語沖撞了那位搖姑娘,不過是罰她跪著,竟惹得主子爺震怒,御駕親自將搖姑娘送到了慈寧宮。還有更巧的事,當時端親王太福金一力要把端親王與那姑娘湊成一對,老太太都張羅著太福金們添妝奩了,養心殿里卻突然傳出來主子爺燙傷的事,你道巧不巧?原來姑娘你頭一回打翻了茶盞,燙傷了主子爺,也是老主子讓搖姑娘,去上的藥呢。”

    “不知根底的,以為寧妃是真病了,“貴妃笑著壓低了聲音,“太醫院這么多名醫,竟然醫不好她的病么?只是再也好不了罷了。”

    仿佛是天頂驟亮,錦屏渾身發木,她的雙手被寬闊春袍的袖子遮住,故而看不出細膩的手心上印出一彎彎月痕。她對那位主子爺有多少不欲人知藏在心里的戀慕,就連她自己也懵懵不知。可是那一次,她剛來御前伺候不久,主子爺關照她手上的燙痕,讓她插花,或是得閑了與她說話,她就覺得心里暖融融地親切。皇帝素來對宮人有度有節,哪怕是對宮妃們也是一樣。她一直以為是她幸運,讓主子爺青眼有加。哪怕她犯了錯,還愿意讓她回來當差,在身旁伺候,她有不懂得的,也愿意給她機會,警醒她提攜她,讓她慢慢地學。

    錦屏有些恍然,迎上貴妃一雙鳳目,明明是那樣寧靜,不帶半分喜怒的眼神,她卻從中讀出了無窮的嘲諷與鄙夷。那一些小心思,自己珍而重之,藏于心中不愿讓旁人窺探,甚至是羞于啟齒,居然都被身前居高臨下的這個人盡數看在眼里,并且這一切在她看來都是荒唐的笑話。

    他心疼她手上那一彎被燙傷的舊痕,到底是真的心疼她可憐它,還是因為在那一剎那,他想起了曾經給他上藥的那個人?

    自己的滿腔期冀,努力靠近,甚至一點點癡妄的念想,小心呵護保存起來的,又是什么?算什么?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輕輕地問,“奴才有一事不明,可以請教貴主子嗎?”

    貴妃頷首,“說吧。”

    她語調艱難,念得卻很通順,一字一句仿佛是從喉嚨眼里逼出來的一般,羞憤萬分。她問,“奴才愚昧,想問貴主子,‘酒醒長恨錦屏空’,這句詩,是什么意思?”

    這是他對她念過的詩,詩里有她的名字。她不識字,這一句落在耳里,卻牢牢地記下了,每至無人時便默默念誦。她想里頭應該是藏著幾分不假情思的,讓她一直記著,記到如今。

    第73章 鸞影天涯

    貴妃是簪纓之家出身, 怎么會不知道這意思。飛花飛雨的散淡閑愁,誰年少時不曾有過?她波瀾不興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一絲漣漪,如同蜻蜓掠過湖面, 然而畢竟很快消失不見了。貴妃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神色,“‘酒醒長恨錦屏空,相逢萬里路,飛雨落花中’,這是宋人的詞。酒醒時分,總覺得錦屏空蕩,心中所思之人, 山重水遠, 再也找尋不見。”

    她第一次讀這首詞的時候,也是在雨濛濛的天氣,閨中少女尚且不知道世路艱難, 乍然讀來, 只覺得有種纖細的悲痛,卻未免太作悲了。年輕的姑娘總喜歡些明朗燦爛的詞句,后來再過了很多很多年,她又一次讀到這首詞,便是在今日, 春陽明媚,晴絲搖曳,殿堂樓閣寂靜無聲, 回蕩著滿庭的閑愁,此時彼時, 心境與際遇, 都已經很不相同。

    彩筆新題, 卻是旁人詞句。

    錦屏很清楚地記得,皇帝那時的神情,眼角眉梢都是遮擋不住的倦怠,帶著三四分的醉意,仿佛生起一種濛濛的寥落與惘然來。他憑在窗旁,外頭是鋪天蓋地的連綿春色與漫天晴光。

    原來是這樣。

    是不是也是在那一剎那,想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