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四周安靜得很,空氣中有冷冽的氣息,滿滿地撲進肺里。兩兩相望,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搖光只是低下頭在原地站著,看著自己的袍角,被風吹著,輕輕地搖擺。 皇帝望了她很久,嘴唇翕動,想說些什么,千言萬語到了嘴角,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其實他本就處于劣勢,她想要的東西他或許眼下給不了,可他會盡力給到。他就是喜歡她,他也只有這一顆心,真正屬于他的不過就是這一顆心,從未給過別人。 身為帝王,東西六宮嬪御無數,紫禁城的萬仞宮墻將他圍得嚴嚴實實的,這就是他的使命,自從他登極成帝,這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那么他憑什么喜歡她,如果她想要的他都給不了的話? 他覺得心里亂糟糟的,也不知是自卑還是失落,兜頭的風雪迎面撲上來,撲得人喉嚨作啞,有股鈍痛至搗心肺,是最緩慢又最尖銳的利器。仿佛有什么東西他已經得到或者曾經得到,但那畢竟如同冬日里罕見的暖陽,如同三月天渺渺的游絲飛絮,轉瞬不見。 他有很多話想講,話到唇邊,竟然是蒼白而啞然的虛無。 末了,他只對她微笑了一下,便轉過身,獨自走了。 她有些愕然,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辦。 成明說的話是對的,那是她少時的向往,在這四四方方的宮墻里,她真的要困頓一生嗎? 可是他就那樣走了,彼此沒有一點辯解的機會,他甚至朝她笑了一下,一如往常,又與往常不一樣。 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愛宮外廣袤的世界與藍天,愛四九城里數不盡的家長里短,熱熱鬧鬧。可是當那個人沖風冒雪,在她窗外,讓她珍重待春風時,她不是不心動的。 就好像在熱鬧與繁華里找到了歸處,你知道外頭萬千燈火繁華固然好,可是再好也比不上自家的燈火可親,你知道車水馬龍的熱鬧固然好,可是人世間有個落腳的地方,才最重要。 但是你真的能舍棄嗎? 寶爺伸出舌頭舔舐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濕潤的舌頭,沙沙地刮著她的皮膚。 皇帝在慈寧宮用完午膳,便回養心殿了。一些太福金在慈寧宮安置下來,搖光一下午的時間,都忙著招待諸位宗婦。有一些福金家里有事,也有睡不慣宮里床榻的,也有嫌宮里規矩多,不如家里自在的,也有與太皇太后不過一般般,又不想來撐場面的,就自告回家了。 端親王太福金本也想留,她想好好跟搖光說說話,不為旁的,就為了她兒子。只是畢竟端親王府里沒有主母奶奶,這幾日若是她不在家,她那不省心的兒子就該把府里翻出個底兒天了。她沒法子,只好回家,走之前拉著搖光的手,囑咐了好幾句,無非是多多保重身子啊,有什么缺的,短的,不順序的,就與她悄悄兒說。端親王府里是認舒宜里氏的,不論在什么樣的境地,都是認的。 傍晚閑暇下來,老太太帶著宗婦們上漱芳齋聽戲去了,老人家愛熱鬧,都說要帶上搖光一起去,太皇太后卻笑說:“她病才好,別招她。年輕人哪愛聽戲,不過是要陪在咱們老的跟前,消磨時光罷了。”她便沒去。 漱芳齋有茶水上的人,老太太帶著蘇塔芳春走了,余下閑散的聚在一起,還猜枚作戲,今兒擺大宴,前頭來了不少好飯菜,老太太們沒動幾筷子,都賞給下人了。想來太皇太后是知道她們自要高樂的,把她帶過去拘著,反倒不好。 先前在家時,祖母也是這樣。忙著應酬諸位親朋,卻讓她帶著meimei們玩。族里meimei們有奶娃娃,也有三四歲七八歲的孩子,單純,天真,跟著她在后院里到處亂躥,她有個meimei叫稚芳,在家里按順序該排十一,小小的人機靈極了,笑起來眼睛瞇在一起,眼里仿佛有星星。 搖光今兒卻沒與煙錦蒲桃她們一道,她坐在窗前,出了好一會子的神,看了看時辰,又到煙錦跟前看她們玩了一回牌,這才趁閑與煙錦交待了幾句,從角門出去,順著墻根,向養心殿的方向去了。 第52章 難看梅花 她不是積黏的人,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要說清楚,這是旗家姑奶奶說一不二的響亮。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冒出這樣的想頭,這確實是一個大膽的想頭, 可是她就是要去,彼此把話說開,說清楚,比模模糊糊,看不清去路的要強。 雨雪瀌瀌,見晛曰消。 如果真的是化了也想化在一處,如果真的要一起等來春天, 要一起走的話。 她不喜歡搖擺不定, 越是搖擺就越容易崩潰,早早地做下決定,那就一條路走到底, 不管多難, 也不管未來怎么樣。 可她現在就是搖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些動心了,可是成明所說的她就不動心嗎?太皇太后可以許諾她衣食無憂的自由,出宮不就是她所有的向往嗎?出宮后就可以找到瑪瑪,出宮后日子就有千百種活法, 天地就會無限廣闊。出宮后總有機會與家人團圓,所看到的天也就不會是這四方的天。 可是他也很孤獨很孤獨。哪怕她如今所傾心的,是對她從前的執著的背叛。她打小在一群人里長大, 享受著無盡的熱鬧,仿佛不知道這世間尚有風雪催逼, 就好像她從前都不知道什么是說不得的委屈, 在額捏懲罰使女時, 她看的卻是泥金屏風上的海棠花。 可如今她也孤獨著。孤獨的人更能體會彼此的難處與不易。他看似坐在這世間最尊貴無極的位置上,他卻孤零零的,兩個孤零零的人遇見了,他說他想和她一起,等來春天。 瑪瑪讀詩,讀到“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意思是說眼下情局危急,風雨飄搖,北風呼嘯著,雨雪紛紛,我既親且愛的人,請你和我一起走吧。 她不想讓他一個人,于是她送給他一枝梅花。她想春天會來的,哪怕她曾經不相信,哪怕他們如今都困頓在這個漫長的冬天。 她心跳得飛快,撲通撲通地,簡直要從腔子里飛出來。不遠處便可以看見養心殿的飛檐,高高地翹起,在灰蒙蒙的天幕里,輝映著最后的一點天光。 已經到了掌燈的時分,搖光繞過影壁的時候,便看見養心殿漸次地亮起來。雕梁畫棟,輝煌琳瑯。她走過朔風,走過暮色重重,終于終于,看見了可親的燈燭之光。 她忽然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就著火光,依稀可以分辨出李長順正抱著拂塵站在廊下。搖光笑著叫了聲“諳達”,“我想見見主子,您方便替我傳話嗎?” 李長順看見她來了,又憂愁又高興。先前萬歲爺從慈寧宮回來,臉色便很不好。原先就是強撐著笑回養心殿的,一進東暖閣換完衣裳,便坐在炕上對著一枝干枯了的臘梅出神。李大總管是一個多么會察言觀色的人,知道肯定是褶子了,就算搖姑娘不來,他也要派人去請姑娘來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兒小年,貴主子照例是要來養心殿陪主子爺說話的,好容易姑娘自己來了,可眼下這情局,真是要命! 李長順小心地道:“姑娘來得不巧,貴主子在東暖閣里回主子話呢。姑娘費心,等上片刻,用不了多久的。” 搖光躊躇了一下,茫茫然地重復他的話,“哦,貴主子也在呢。”她抿著唇,站在廊下,背過身去,不敢看里頭,反倒是李長順著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站上一會就要來回踱步。 李長順斟酌著詞句,正想搭搭話,就聽見一道清麗的女聲斜愣愣插了進來,那是貴妃身邊的宮女芝瑞,她的主子進去了,她便在外頭候著。 “李諳達,恕我多嘴,說一句話兒。” 芝瑞慢悠悠地上下打量了搖光一通,這才不緊不慢道:“我聽說先前御前有個邀寵的宮女,仿佛是茶水上的,好心思好手段,最后被主子爺發落到四執庫去了。怎么如今的宮女都這般大膽,主子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若是人人都能見,主子爺成了什么了?貴主子又該如何統御六宮?想來是咱們貴主子仁善,沒料想如今這些賤蹄子愈發不知羞恥,蹬鼻子上臉,心懷鬼胎。李諳達您就是人好,心好,說幫就幫,豈不知這樣傳出去,讓貴主子平白無故背了鍋,讓主子爺倒多生了許多氣,就連老主子,也要說養心殿沒有規矩呢!” 北風起得狠,掀起袍角。養心殿廊子頂上懸著的大宮燈,也禁不住隨之搖擺。滿地光影稀碎,看得人頭腦發暈。 芝瑞是貴妃身邊的一等一的人,李長順縱然地位在這里,也不好得罪。不過這話說得委實刻薄,如同刀子似的,一寸又一寸,劃破皮rou。 搖光的手有些抖,從小矜貴到大的姑奶奶,沒受過這樣的閑氣。按著她以前的脾氣,她是要罵回去的,可是她現在有什么本事?她又憑什么?寧妃讓她跪,她就得跪,寧妃身邊的人動手打,她也沒有法子還手。那她今天憑什么來這里,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因為自己的一腔沖動么?她倚仗什么? 她輕輕將手掖回了袖子里,在袖籠里發顫,面上仍是笑著的。李長順擔憂地看著她,正準備幫她說兩句話,就聽她出聲了,一如既往的清脆,脆生生的,卷挾著清寒。 “姑娘既知道自己多嘴,還說什么話?”她冷笑一聲,“姑娘好大的面子,好寬的心!不過是站在養心殿外頭,就做起主子與貴主子的主來了?真是好氣派!” 她頓了頓,接著說,“我尋常都在慈寧宮辦差,東西六宮去得少,沒眼界,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就是貴主子呢。說一句不中聽的,咱們都是奴才,沒什么高低貴賤,更談不上仗著主子的款兒來立威風。今兒我來,的確是老主子有話給主子。誰料想貴主子身邊有這樣好的奴才,成日家打起十二分精神防范著。我卻懵然渾不知還有這樣一出,可見姑娘八面玲瓏,平日里沒少琢磨這起子事!”她又對李長順笑:“諳達,老主子問主子好,問主子進得香不香?老主子囑咐說,端親王家里有只京巴,最愛多管閑事,不分青紅皂白一頓亂叫,寶爺最看不上它。這話不好當面說的,只好請主子代傳,讓端親王留神,進宮前別慣著那只京巴,寶爺聞著氣味會鬧的。” 這話明里暗里委實有些刺人,李長順忙點頭應下了,心里只不好說,哪兒小端親王家里有只愛亂叫的京巴呀,愛亂叫的明明就在這養心殿階前站著呢! 搖光又回過身去,笑盈盈給芝瑞福禮,懇切道:“我說要面傳主子爺,jiejie非要聽,成,jiejie聽了,可別亂講,傳出去怪臊的。jiejie要不分青紅皂白,在貴主子跟前叫兩句,也就罷了。可別像今兒這樣,上養心殿來叫,不說這大年下的不好看,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亂講,惹得大家都不高興了,不好。” 這話把芝瑞氣了個倒仰,指著她好一陣子說不出話。李長順見搖光雖然面兒上一幅平淡的模樣,卻也知道今兒芝瑞這話,是刺了她的心了。眼下這情局危險得很,大家心里門兒清,老主子哪兒會讓姑娘傳這話,分明是姑娘自己要來找主子爺,碰了釘子,姑奶奶最恨言語上落敗,這才拐著彎兒罵回去。 彼此有了隔閡,姑娘愿意舍下面子,過來把話說清楚,是再好不過的事。把誤會消解了,大家都能快快活活地過一個好年。先前姑娘過養心門來時,眼里多么濃的期冀,如今卻有些寥落了,這可不成! 可主子被貴主子絆住,他沒法子出來!貴主子眼前的人在這里盯著呢,貿然來撐腰,就貴主子的心思與手段,往后心里不知會恨成什么樣。李長順情急之下接過話,“哎呦姑娘,您這可不是為難我么?老主子親自問,咱們這起子人沒法代主子回話,傳話若有錯漏,兩下里鬧起來,難的就是咱們做奴才的了。姑娘行行好,再等上一等,親自把話與主子爺說明白了,豈不更好?” 她這回卻沒有半分猶豫,爽利地說不了,“老主子過會子從漱芳齋回來,我還得在跟前伺候呢。何況這兒有這么巧舌如簧的一位jiejie,就算連諳達都傳不好,這位jiejie總能傳好的。天兒冷,我就不多留了。”她說著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問:“對了,上回那金瓜貢,吃著香?” 金瓜貢難得,每年進上的一點點都呈了太皇太后,這樣珍稀的茶,倒讓她拿來送禮! 李長順苦笑著夸香,其實香不香的他哪兒知道?姑娘給他們送茶,東暖閣里頭的萬歲爺看得那是一清二楚,人前腳剛出了養心門,后腳主子爺就把他和四兒兩個叫進去,將剛到手不過一刻,熱都沒捂熱的金瓜貢,全部上繳充公。 “那自然是好茶,姑娘費心了。嘿,您別說,就連咱們養心殿,也難得吃上這樣好的茶。” 搖光長長地“哦——”了一聲,又笑,“這樣呀,您要覺得好,我那兒還有些,改日您再送些就是了。”她乜了芝瑞一眼,口中說您甭送了,“我自己個兒慢慢就走回去了。別和主子爺說我來過,不然顯得我笨嘴拙舌的,不如貴主子身邊這位jiejie,反倒給老主子丟人。” 李長順哎了好幾聲,還想著再勸,卻見那位搖姑娘早已經意氣風發地下了石階,繞過影壁,出了養心門了。 甫出養心門,搖光的雙腿發軟,險些站不穩,扶著宮墻,宮墻的冰冷便順著她的掌紋,慢慢地滲進肌膚。 冷,真冷。 她重重地喘了一大口氣。 遠遠聽得步履之聲,她艱難地瞇起眼去分辨,氣死風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北風也沾染上幾分脂粉的甜膩。她馬上蹲身低頭,微微抬起幾分眼皮,看見太監藍灰色的衣袍一列列、一行行,迅疾地從她身前經過,緊接著是宮女老綠色的袍擺,隨后則是幾寸高的花盆底,一下又一下,叩擊在青石板上,帶著鞋尖流蘇曳曳。 “等了這么久,今兒不還是叫去,倒是咱們貴主子機靈,索性不來了,直接上東暖閣見主子去了!” 另一個人低聲笑,“你可別說,先前寧妃讓貴主子在咱們跟前有好大的沒臉,如今都不大出來了……” “噓!我聽說是啞了。” “我怎么聽說是臉花了呢?要我說,女人家也就這張臉,還能讓主子爺高低看兩眼。臉都花了,面圣不得慚愧死?要我我也不愿見……” 后來聲音伴隨著竊笑,漸次低下去,漸次遠了。搖光這才起身,卻發現自己蹲得太久,蹲得兩腿發麻,連站都站不穩。 天黑,黑得嚇人。那重重疊疊的飛檐如同猛獸的爪牙,就連風聲也洶涌得可怖。她站在原地,扶著墻根,成明的話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真的要一輩子在這里嗎?就像那些妃嬪一樣,每天沒有目的地等待著,只為了帝王一眼的垂青。真的要像她們一樣,在竊笑與無盡的猜測議論中,在這四方城里,甚至更小,在逼仄的寢宮里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的長夜嗎? 他有那樣多的女人,貴妃、寧妃,還有更多,她可以遞給他一枝梅花,卻忘了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人。他可以叫她的小名,也可以叫無數人的小名,只要他想。 他還可以永遠絕了一個人的指望,讓她困頓在幽深的宮殿里,讓她說不出話來,而沒有人會知道,只有無盡的揣測圍繞著那四四方方的殷紅的宮墻。 那么她在無比孤獨,無比困頓,她在失去他的關懷——假使有一日她也成為了他的妃嬪,就像那些女人一樣,他也會給她,在她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枝梅花嗎? 那是太虛無縹緲的東西。瑪瑪打小就告訴她,太虛無縹緲的東西不要去想,因為那都是妄想,既然連想都是一種妄想,就更不要去試圖得到。 太皇太后已經替她選好路了,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任何旁的想頭,都不要去有。 這就是她今天的決定。 可是還是很難受,說不上來的難受。就好像小時候圍著蠟燭,她伸手去碰那一點火光,她碰到了,又馬上撒開了。火光還在那里,她有幸圈住一剎那的溫暖,卻知道她永遠也抓不住。 第53章 蛾眉憔悴 貴妃打東暖閣里出來, 芝瑞忙迎上去攙著。李長順仍是帶著笑,讓太監給貴妃照好腳下的路,自己轉身進暖閣里回話去了。 貴妃并沒有回頭, 也不讓四兒送。跟前的掌事太監親自接過燈,貴妃壓低聲音問:“該說的話,你都說了罷?” 芝瑞道:“奴才都說了。那丫頭牙尖嘴利不饒人,奴才不與她計較。專心把貴主子交代的差辦好。” 貴妃睇了她一眼,抿唇,嘲諷地笑:“帝王嬪御,遠沒有那樣好做。寧妃無能, 先前罰她出氣, 反惹了一身sao,讓主子爺多忌憚警惕著我,好沒用的東西!合該最后把自己也搭進去, 當真不值。” 貴妃雍然跨過門檻, 步輦早已在前頭候著了。縱然腳下踩著極高的花盆底,她照樣能走得端穩。烏壓壓的天色,高而遠的宮墻,有心有肺的人,不能在里頭活著。 旗家姑奶奶骨子硬, 你越磋磨她,她越頑強。殺人要攻心,才不會損兵折將。讓她知道這宮里頭生活的本質, 圣恩也好君心也罷,本就是把握不住的東西。若她識趣, 就此收手, 她不會再為難她, 若她還不肯罷休,就算給了名分又如何。她有容人的氣量,也有讓她灰心的一千種一萬種法子。可是真正讓人生不如死的,只有自己。 李長順進去時,皇帝正在批折子,過幾天就要封寶,一連幾日不問政事。眼下折子積了如小山高,白日里忙著見臣工宗室,夜里常常要忙到丑時。 皇帝抬眼,見他只是一個人,便問:“走了?” 其實東暖閣能看得到外頭,先前她來時,他由衷的高興,只可惜貴妃在里頭絮絮說著年節事宜,他不得不分神去聽。后來不經意之間他總愛用余光去看她,看她像是耀武揚威的大公雞,將一旁的那個宮女氣得臉色鐵青。他覺得真有趣,這就是他喜歡的人,鮮活,機靈,不會讓自己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就算她不來,明兒他也必要去找她的。他愿意給她時間,不去逼迫她。他有讓她陳利弊的勇氣,匆匆下決定,這樣不好。他與成明之間,他讓她來選。可今兒她來了,他反倒安下心,知道她心里有他,這就足夠了。雖然往后有千難萬難,雖然風雪滿途,并不太平,可只要她心里有他,他就可以生出無數踏平前路的氣力。 李長順低下頭,“是,姑娘來傳老主子的話,見時辰不早,便讓奴才代傳,自己先回慈寧宮了。” 這倒是好規矩,將御前的大總管當自己的使,闔宮上下也就她能辦出這樣的事吧!皇帝淡淡笑了,問:“什么話?” 李長順便一五一十地說:“姑娘說老主子問主子吃得好不好,進得香不香,說端親王家里有只京巴,愛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叫。讓主子悄悄兒提點小端親王一句,進宮前別慣著那只京巴,太皇太后的寶爺聞見氣味會鬧的。” 哪兒說的是京巴,分明說的是人吧!可是她連成明家里有只京巴都記得一清二楚,果真是從小玩到大的情分。 皇帝默然片刻,卻遲遲不見李長順說話,一封折子已經批復完,皇帝自己收進匣子里,瞥了李長順一眼,十分不滿地問:“沒了?” 大總管皺起臉,支支吾吾地說,“還有一句,姑娘讓奴才別與主子說她來過。” 折子“啪嗒”一聲,跌進明黃云龍紋的錦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