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因著病好了,蘇塔領著她將慈寧宮當值的人皆認全了?,F下與她同住一個榻榻的是茶水上的煙錦,那姑娘比她還要小一歲,生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性格最是活泛。 搖光才走到榻榻門口,便聽見“你這小蹄子!你踩臟了我的裙子,看我不打你!”霍然聽見一陣簾子響,里頭的人便知道是搖光回來了,爭著探出頭來,謔道:“咱們大忙人回來啦?” 搖光也笑著應:“噯,給jiejie們納福啦?!?/br> 蒲桃是個大大咧咧的人,跳下炕把她按在炕上坐了,緊接著自己也上炕盤腿坐了,“我早先就與你說過,咱們之間,見面招呼一聲就行了。上頭的人都管你叫姑娘,客客氣氣的,你還叫我們jiejie,豈不是折煞我們。” 煙錦遞了茶來,把蒲桃往里面擠了擠,蒲桃哼唧了一聲,從炕桌底下翻找出針線活計,努努嘴說:“你看她,她就從不跟我客氣。丈量我脾氣好,惹你jiejie生氣了,jiejie給你撅下炕去!” 煙錦伸手要去擰她,被蒲桃躲過了。鬧了好一會,才想起好像冷落了搖光,忙湊近了些看:“我瞧你氣色好多了!” “比先前舒坦些了,多謝你記掛著?!睋u光抿嘴笑了笑,煙錦又問:“前頭差事當完了?” “回來取個東西?!睋u光話未說完,就聽見小丫頭子隔著窗戶喚:“jiejie們,前頭有茶水上的差事來了!” “青天白日的,來的什么客?!逼烟亦洁炝藥拙?,穿好鞋又下了炕:“一定是那永和宮的寧嬪娘娘,隔三差五來這兒混口茶喝。哪兒是混茶,是想撞見主子爺吧!尋常也沒見她這么孝敬老主子?!?/br> “還有貴主子!”煙錦捂著嘴發笑:“合著把咱們這兒當作是賺賢良名聲的地界了,你不知道,上回貴主子來了我奉的茶,與芳姑姑讓了好幾回,才在炕上坐了。什么也不干,遠遠地就那樣望著。我的天爺呀,老主子在榻上躺著,貴主子在炕上坐著,尋常人家媳婦也不擺這樣的譜,何況也她也不是什么正經媳婦不是!” 她們笑鬧著去了,倒把外頭傳話的小丫頭子嚇個半死。搖光這里開了螺鈿柜子,從抽屜邊角的荷包里摸出一塊碎銀子,含笑朝那小丫頭子招了招手,囑咐道:“好meimei,這話你聽著就是了,不要在外頭張嘴亂說,知道嗎?” 那小丫頭子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朝她咧嘴一笑,眼里皆是歡喜的光彩:“多謝jiejie。jiejie放一萬個心好了,其實不勞jiejie教導,我也明白的。宮里私底下議論主子是大罪,只是這二位主子開外,誰沒私底下說過兩句呢?”說著便將辮子一甩,蹦蹦跳跳地去了。 搖光錯愕了一晌,參一參這話里的味道,不免失笑。她這才發現,蒲桃和煙錦所說的情況她似乎很少遇見,因為每當貴妃和寧嬪來的時候,她總有別的差事,不單單是貴妃和寧嬪,就連后宮中的其他主子、宗親福晉來拜訪探望,她也常常無緣得見,不在跟前。也許究竟是因為她是罪臣之女的緣故,這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也不值得宣揚,所以能避則避,能躲則躲吧。 其實那個小姑娘會讓她有一剎那想起她的表妹,那是姑母的女兒,生在早春碧草抽芽的時節,故而起名叫稚芳。稚氣青芳草,鳴雀滿池塘。早春花信已到,便是喬木可望,春山不遠了。 原本定的是襄陽侯家的公子,來年二月成婚的。 原來寒冬如此漫長,春日并非可以期盼。 今兒天氣很好,難得出了太陽,天光大亮。重重紅墻上的琉璃瓦層疊逶迤開去,令人想起皇帝袞服上的八團金龍,那樣精巧的繡工,原本出自三處織造。飛龍盤踞,鱗片以金線配玄色,栩栩如生,望之生懼。 她覺得眼角酸酸地,好像心頭一口氣積郁不發,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也許是被彩繪雕梁給迷住了眼睛,所以忘卻了自己的來路嗎? 忽然有個小太監順著墻根兒來了,遠遠就朝她打了個千兒,帶著一個精巧的食盒,里頭是一瓶藥,那小太監就放在窗臺上,笑嘻嘻地道:“又見著姑娘了,齊太醫叫我給姑娘送藥來。每日以溫水送服兩粒,能驅寒健體的?!痹捳f完,也不久留,一溜煙又去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回,齊太醫便是眼下給太皇太后看病的那一位太醫。其實她也很奇怪,她與齊太醫不過幾面的交情,人家是國手,只需要盡心侍奉好太皇太后一人即可,怎么忽然多了一份心來照看她呢? 所以她雖收著,其實也沒吃。倒是那小太監,隔三岔五,總要來送一次,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當值的,只知道他叫長壽,擅長來無影去無蹤。 小瓷瓶子也很是精巧,上面是青花,畫的四時花卉,握在手中瑩潤生涼。 搖光在屋子外站了會子,這才折回里間,從螺鈿柜子里翻出一方帕子,簡簡單單的落花流水紋樣,和手中的并無二致,只是一個是香色,一個是群青。 上用之物果然精巧異常,她就著天光仔細端詳,那光亮便在帕面上流轉。臨溪亭上初見,一件石青色暗花綢的坎肩,負手隔著欄桿觀魚,站在那一片琉璃世界里,淡漠地訓斥著她,告訴她,在這四方城里,連哭也是一種罪過。 那時她還想著,能在宮中遇見這樣一個人,至少看見她哭能給她遞一方帕子,肯不亂說與人的,必然是一位大善人,她要記得他在哪里當差,以后是要報答他的。 她尋了個盒子,將兩方帕子仔細疊好了,一并歸置在盒里,過角門往養心殿去了。 皇帝在東暖閣磋磨了半日,才回到養心殿。甫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穿著石青色褂子的身影在養心殿的廊子下焦急地徘徊。聽見聲響就馬上回過頭來,十分殷勤地給他行了個禮:“嗨呀我的萬歲爺,奴才給萬歲爺請安啦!” 皇帝被他這咋咋呼呼的請安鬧得頭疼,擺了擺手說伊立吧,將眉頭一挑:“你不是悲痛欲絕稱病謝客嗎,怎么,今兒舍得出來了?” 小端親王掃掃馬蹄袖起身,屁顛屁顛跟著皇帝進了東暖閣,環視一圈,慘然一笑:“要是奴才真的絕了,我阿瑪估計會把我撅回來吧。” 皇帝沒搭理他,往內間更衣去,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駝色的袍子,外頭罩著一件暗紋八團的黑色褂子,往炕上盤腿坐了,又道:“你站著礙眼,你也坐?!?/br> 小端親王知道他這哥子打小的刀子嘴豆腐心,不過也不敢逾矩,在炕沿上坐好,接過宮人奉來的茶,吸溜了一口,贊道:“好茶!這么比起來,我家里那些茶都是渣滓。” 皇帝說你少來吧,“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就說?!?/br> 小端親王覺得可委屈了,吸了兩口氣兒,“哥子,瑪瑪病了,我料你必然傷心,馬不停蹄就跑進宮來安慰你了,誰知道你并不領情?!?/br> 皇帝托著茶盞,淺淺啜了口,沉吟著道:“花言巧語少來。你要真想為我分憂,眼下正有一件大事。這個差當好了,再謀個內大臣,上軍機處歷練歷練?!?/br> 小端親王懶洋洋地靠著炕幾,“哥子這么瞧得起我?我和您有默契,知道眼下你為了什么事發愁。只是活兒干好了,有賞賜沒有?” 皇帝嗤地笑了,“你找我要賞賜?” 小端親王躍躍欲試:“上回我跟您打聽過的,舒……” 皇帝便拉下臉來,將手中的盞子一撂,“滾吧?!?/br> 被趕出養心殿也并不是一件壞事,只是今兒不行,今兒跑這么一趟為的兩樁事,第一樁已經辦完了,第二樁辦了一半,因為太直白了,險些辦不下去。小端親王多聰明一人呀,眼珠子骨碌碌那么一轉,拍了拍炕幾,嬉皮笑臉地說:“嗨呀哥子,咱們老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么。我也知道你現在不愛去見那一幫老頭子,弟弟這不就馬不停蹄地來給您分憂解難了么?主要是我媽上慈寧宮看老太太去了,她老人家那脾性,一時半會不得消停。這見天無聊的,咱捉蟲子去?捉□□去?捕雀兒去?不成下點棋趕趕雙陸,您要是想高雅一點呢,什么射覆啊我也勉強能來幾句?” 皇帝極其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有□□?怎么捉雀?朕也奉勸你一句,且務著正吧!” 小端親王撇撇嘴,“我阿瑪打小就教我,人生嘛,得高歌時且高歌。況且臣一片赤膽忠心,也是在為主子分憂哇!” 皇帝看著他就覺得頭疼:“你阿瑪怎么教你的?” 小端親王理直氣壯地挺著胸膛,不滿地哼了一聲:“那自然是用鞭子教的呀!” 不管怎么說,這位小端親王還真就死皮賴臉地在養心殿耗了一個時辰,什么外四路的大臣遞了牌子要見,養心殿的李大總管便將臉子一拉,說主子爺正在與端親王商議要事,忙著呢! 其實東暖閣里呢,小端親王擰著眉看著眼前的棋局,說這不對啊,“怎么就堵了我了?這樣不好吧?” 皇帝徐徐落下一子,轉著扳指,覺得他十分不成器,“還下么?” “換象棋,我請哥子看我來一招飛象過河!” 然后又嚷嚷著叫jiejie叫meimei的要吃的,幾乎把養心殿各個處上的宮人們都叫了一遍jiejie,這才戀戀不舍地帶著屢敗屢戰,戰無不敗的碩果,出了養心殿。 搖光在養心殿外也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不過也不算無聊,養心殿外的水缸里養著幾尾金魚,她遠遠看那金魚在水中款擺,什么也不想。李長順就在一旁看著,實在沒琢磨出一缸子金魚有什么好看的,也湊著看了半晌,覺得實在無聊,于是沒話找話,十分殷勤地問:“姑娘來做什么來了?” 搖光回過神來,也笑:“萬歲爺帕子落在慈寧宮了,蘇嬤嬤叫我來還帕子?!?/br> 李長順笑得臉上都堆起褶子了,十分不好意思地提醒她:“其實吧,咱們主子爺是最細致不過的人了,從來不會落下東西的。” 搖光倒不知怎么接這話,只好尷尬地笑了一笑。 李長順忽然想起上回祭天的事兒來,上回齋戒的時候,主子爺看他不順序,他私下里想著多半跟眼前這位姑娘有一些關系。李大總管是何等會看眼色的乖覺的一個人,他于是湊了兩步,壓低聲音問:“姑娘藥可吃了?” 搖光愈發覺得莫名其妙了,她謹慎地盯著李長順,一時回轉不過來,“諳達這話……什么意思?” “哎呀,那就是底下人手腳不麻利,回頭該狠狠地罰!” 李長順頓了頓,接著找補:“上回主子爺打慈寧宮看望老主子回來,聽見姑娘嗽了幾聲。姑娘也是,前腳風寒才好,后腳老主子又病了,萬歲爺看姑娘伺候老主子十分盡心妥帖,也心疼姑娘,怕姑娘受累了,如何能伺候得好老主子呢?這部回來立時就召了太醫,讓給姑娘開一副方子,隔幾日送一回藥呢?!?/br> 搖光悚然一驚,“那藥不是齊太醫讓送的嗎?” “齊太醫如今專管著太皇太后呢!”李長順嘖嘖豎起大拇哥,向她解釋:“為姑娘開藥的是專管咱們萬歲爺的劉太醫,那真是太醫院的國手,用藥精準如神,包管藥到病除!只是再好的方家也得聽聽響兒不是。實不相瞞,我這回也是受了劉太醫的托,故而特來問問姑娘?!?/br> 搖光低下頭,小聲說:“我沒吃?!?/br> 李長順被她這話說得啞口無言,人前多么機靈威風的養心殿大總管,如今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來轉圜情局才是。他后知后覺,也覺得這話問得不太妥,畢竟這宮里兇險得很,姑娘家家多留一個心眼兒是好事,只是不知道命人送藥的這位主子,聽到這樣的答復,究竟是開心呢,還是不開心呢? 李長順剛想說話,就聽得簾子一陣兒響動,是他徒弟保寧從東暖閣出來了,朝他招了招手,李長順知道小端親王是要走,忙斷了話頭,躬身往東暖閣回話去了。 搖光便有些訕訕地,頭也埋得愈發低。忽然聽見一聲十分爽朗的笑,緊跟著是靴子橐橐的聲響,從東暖閣里出來一位極其豐神俊朗的男子。搖光忙跟著眾人福身道禮,那男子在她前方,將將頓住了步子。 第25章 疑是林花 小端親王朝李長順連連擺手:“諳達別送了, 就這么幾步路,我還能摔著么?我不急著回去,上慈寧宮接我媽去。諳達辦你的差事去吧!” 這聲音倒是耳熟, 只是現在不敢抬頭,搖光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最多也只能看見那人石青色外褂上的團龍圖案,應該是一位王公。 養心殿里王公常來,世間聲音相似者多,并不一定就是他。 只聽那靴聲一路下階去了,在廊子下的眾人這才起身, 李長順早就端著一幅笑臉等搖光了, 歡快地朝東暖閣比了比,說姑娘快去吧,“主子爺正等著呢?!?/br> 炕桌上的殘局未收, 皇帝正凝神端詳, 聽見步履聲,便知道是她來了。 人還沒問安,皇帝倒先說了聲伊立,“什么時候來的。在外頭等了這么久,不用跪了。” 搖光道是, 依舊是和穩的聲口,雙手將盒子奉上,“萬歲爺的帕子落在慈寧宮了, 蘇嬤嬤教奴才送來。” 李長順多么乖覺的一個人,把搖光送進東暖閣自己便麻溜抽身退了出去。搖光如今遞帕子, 沒有從中傳達的人, 皇帝也不像是要起身的樣子, 只好自己上前幾步,半跪著將錦匣遞到皇帝跟前。 沒料想皇帝也伸手來接,搖光正捧著盒子,皇帝的手便那樣不偏不倚地,托在她的掌背。 一瞬間的觸碰,皇帝覺得掌心溫潤,將將回過神來,那一只手便如同水池里最靈活的魚兒一樣,從他的手間抽走,人也向后退了幾步,遠遠地站著,仿佛再往前面踏一步都是一種罪過。 皇帝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淡淡道:“知道了?!?/br> 皇帝似乎很專注,微微皺起眉頭,擺弄著棋局。螺鈿四方炕桌上原不過陳置一些家常物件,因為下棋,皆收到一邊,只放著一件芙蓉石的小件香爐,裊裊升起青色的曲煙來。 午后的陽關最好,四下也安靜,不像夏天有擾人的蟬鳴。過了冬至,紫禁城四處都生起地龍來,何況養心殿相比乾清宮本就小,更能集聚熱氣?;实鄄话l話,搖光也不敢走,只能老老實實地在一旁站著,眼看那如碎金般斑駁錯落的陽光,如何一點一點地透過窗紗,映照在粉透的芙蓉石的香爐上。 芙蓉石大件難得,何況這樣艷若桃花的粉色用來做大件本就不美,不如做小件來的精巧。那香爐也做得極雅,雕成一朵芙蕖的模樣,花心便是燃香之處。養心殿一般燃的是龍涎香,珍貴無比,香氣芬芳濃烈,可今兒卻不,她閉上眼仔細聞了聞,才品出香中的絲絲清涼,裹挾著花香,應該是雪中春信。 皇帝恰巧偏過頭來看她,只見她閉著眼,那濃密的睫毛便如同鴉翅一般,掃出片青黑的陰影。他從來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端詳過她,也甚少看見她如此輕松而愜意地笑,像是待字閨中不諳世事的小女兒一般,也許是阿瑪或哥子們帶來了外頭新鮮有趣的玩意,又或者僅僅只是因為聞到了雨后薔薇的香氣,于是輕輕閉上眼,露出滿足的笑容來。 皇帝于是輕輕說:“是雪中春信。” “我就知道是雪中春信!”搖光點著頭,睜大了眼睛,帶著十足十的欣喜,皇帝卻怔住了。 那樣的明亮,那樣的開懷,那樣的坦蕩,仿佛透過這雙眼睛,就看見了三春勝景,就看見了滿樹紅霞如綺,看見了草長鶯飛,看見了春深似海。 然而不過一剎,搖光便知道自己又造次了,垂下眼皮來,仍舊是那樣平淡的神色,與他相對無言。 皇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深深的失落,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他才剛剛得到,還沒來得及好好珍重,便已經失落無考。皇帝茫然轉著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匆匆打開錦匣來遮掩自己的無措。只見那匣子里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兩方手帕,皆是落花流水紋樣,只是顏色不同而已。 皇帝素來喜歡落花流水紋,不同于江涯山水,落花流水更有一種文人的閑情。可不知怎么,如今再看,卻隱隱露出幾分酸澀的意味。 東暖閣的窗戶不同于別處,用的是一整塊一整塊碩大的夕陽玻璃,在雪天更能透光,因此室內也更亮堂。皇帝循著光望向她,她迎著溶溶天光,眉目沉靜。 那浩蕩的天光照在栽絨地毯上,劃出一條分明的界線,照亮了栽絨地毯上的各式紋樣?;实蹚膩頉]有如此刻一般覺得,原來天涯也許不算遠,原來咫尺之間,也可以這樣地遙遠。 小端親王打慈寧宮廊子下等了好一會,才把他媽給盼出來。 太福金一出門就不住地抹眼淚,和蘇塔芳春仔仔細細叮囑了幾句,這才在小端親王的攙扶下一路出宮上了馬車。 一路到府里還無話,因著喪事辦完,家里沒什么客人,碩大的門庭空空蕩蕩地,愈發顯得冷清。小端親王便在這冽冽寒風里喟嘆:“唉!” “唉你個頭!”太福金瞪了他兒子的光頭一眼,由貼身的女使攙扶著過上房去了,小端親王麻溜兒跟上,一路叫著“媽”,“哎呦喂,我的親娘哎,這怎么又生氣了嘛!” 太福金到炕上盤腿坐定了,才瞅見他那不成器的兒子貼著墻根兒慢慢悠悠探頭探腦地晃進來,太福金喝了口茶,順順氣,知道這么多年了,再跟這個兒子置氣真是沒必要,把自己氣死了他也未必能如你的意,索性哼了一聲:“現眼的家伙,還不老實過來!” 小端親王覺得很委屈,這人世間真是沒意思透了,他嘟囔著也上了炕,看著他媽:“我哥子剛罵我回來,您又罵我。這日子沒法過了!” “這說明你主子大慈大悲,還想著罵罵你點醒你。不像你阿瑪和我,知道罵你也沒用,再罵就是浪費氣?!?/br> 小端親王惟恐他媽提到他阿瑪難受,趕忙岔開話題,伸著手比劃:“嘿,別說,我哥子給我找了個活兒干!說這回讓我好好干,干完了就在軍機處謀個差事。您擎等著吧,您兒子就要出人頭地,為您長大臉子了!” 太福金于是問他:“辦的什么差?” “好像是……什么祭天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