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梁招月停下腳步,但沒回頭。 周云川也不希冀她會回頭再看自己一眼,他慢條斯理地捏緊手中的那包紙,若無其事地說:“那筆資產是我自愿送給你的禮物,你不用一再向我確認。” 他頓了下,又說:“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拿回來的道理,至于你想怎么處理是你的事。” 梁招月看著不遠處柏油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還有那彼此擦肩而過的人群,說:“是嗎?那真的很謝謝你送的離婚禮物了,我特別喜歡。” 說完,她沒再停留,快步走下樓梯,來到街上,攔了一輛的士,匆匆上車離開。 橙綠相間的出租車很快匯入茫茫車海,再難分辨。 街上依舊是一陣喧雜吵鬧,人來車往,和之前幾分鐘幾乎沒什么差別,周云川看了一會,卻怎么找不到那道永遠充沛著洋溢熱情的身影了。 很有可能,他永遠都找不到了。 這個想法甫一冒出來,周云川胸口某處泛著絲絲疼痛。 比那天晚上突然被梁招月告知打算離婚時,還要來得痛苦千萬倍。 他握緊拳頭,將那份疼痛狠狠壓下去。 他想,這種疼痛只會是一時的,他很快就能恢復過來。 江柏等了一會,見周云川始終沒有挪步離開的意思,而是眉頭緊鎖。他想,剛離婚的男人,又失去了幾近全部的身家,是難免會難受的。 這個時候,周云川要的就是安靜。 思及此,江柏又默默候了些時刻。 只是快五分鐘過去了,離婚和結婚的都進出兩對了,周云川還是不為所動過,江柏再三思索,忍不住上前提醒道:“飛往港城的航班還有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 周云川聽了,眉眼揚了揚,忽然問了一句:“我幾點過來的?” “您是九點五十分到的這邊。” “原來只過去了半小時。” 他怎么覺得,這半小時怎么跟過了半輩子似的。 江柏一時聽不太明白,這是嫌棄事情處理得太快,還是太慢了? 周云川吁出一口氣,快步走下樓梯,一邊下他一邊說:“她周三去深城,那些資產在她離開時全部轉移好。” 江柏說:“全部嗎?” 周云川默了一瞬,但也只有那么一瞬,他拉開停在路邊的后座車門,說:“全部。” 隨后,他彎腰坐進車里,再用力合上車門。 街上的喧囂聲此起彼伏,江柏沒怎么聽到聲音,但就在他要坐進去的時候,明顯感到了車子震了下。 他沒敢去看坐在后邊的周云川,這會到底是個什么表情。 只是快速瞟了后視鏡。 周云川坐在后車座,側過臉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柏本來想提醒他左臉頰有口紅漬,隨即又想,算了,這時候周云川心情正好不順心,自己就不要撞槍口了。 他集中注意力,系上安全帶,驅車前往機場。 - 下午三點半,周云川抵達港城。 下了飛機,負責看管母親淺水灣別墅的住家何叔,隨司機前來接他。 去往別墅的一路上,周云川知道了母親最近的一個身體情況。 這一周她的精神不算好,兩天前,她更是不慎從梯子掉下來,不僅腳崴了,同時左手也骨折了。 何叔說,那會母親在書房找書看,本來家里幾個年輕的傭人是要幫忙母親爬梯子取書的,母親拒絕了,將自己關在書房不允許別人進出。 母親本就喜靜,時常一個人待在書房,過去也沒出過什么意外,傭人們已經見慣不怪,但也輪流等在書房外候著,以便母親隨時叫喚。 誰曾想,就這么一次疏忽,母親就受傷了。 昨晚得知這個消息時,周云川本來打算當晚買機票直飛港城,卻想到已經和梁招月約好隔天要去民政局辦理離婚。她馬上就要前往深城工作,這事再拖下去,不利于她后面的工作進展。 況且,她也急于和他徹徹底底結束關系。 周云川和家庭醫生談了半小時,確認母親身體并無其他的大礙,只是腳和手需要時日靜養慢慢恢復,至于她的精神狀態倒還好,沒有復發的跡象。 他打消了當晚非港城的念頭。 一個晚上,一邊是梁招月要和他離婚,一邊是母親身體出現狀況。 周云川幾乎是一夜未睡。 煩悶的時候,他想借用工作來捱過這個萬籟寂靜的深夜,人坐在電腦前,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最后,他坐在露臺,抽了一晚上的煙。 次日太陽升起,沉靜的街道再次熱鬧喧騰起來。 周云川將昨天的工作加班處理完,然后走進盥洗室洗了個澡,換了一身還算正經的衣服出門,去和梁招月赴約。 赴一個以分別為前提的約會。 現在,他又匆匆趕來港城,和他的母親赴一個可能以吵架不歡而散為結果的約會。 二十分鐘后,車子抵達淺水灣的一座小洋樓前。 周云川下了車,合上車門,靜靜地看了這座裝潢別致的洋樓,半晌,他攏了攏西裝,抬步朝陽樓走去。 母親在二樓的陽臺休息。 陽臺對著后院,而那后院是父親周霽華用心為母親用心打造的花園。 周云川進樓后,脫下西裝外套,換上家居拖鞋,謝絕了傭人帶路的幫忙,他踏上樓梯,來到二樓,而后穿過長長的一道前廳來到靠近后院的陽臺。 母親靠在在用柔軟毯子包裹住的搖椅里,閉眼小憩,而她懷里則抱著一本書,是一本物理方面的書籍。家里四個人,沒人從事和物理相關行業方面的工作,但卻有這么一個被禁止提起的人從事的就是物理能源方面研究的工作。 聽奶奶講,母親以前是看不進去除藝術有關以外的任何書籍,尤其這種專業性極強的研究性書籍。可在某天開始,母親的書柜里不再是清一色的藝術書籍,反而多了許多物理學相關的書。 那會父親還說,母親可算是愿意開發一個新的興趣愛好了,笑過之后又說,這開發的愛好跨越有點大。 后來不想一語成戳,母親確實有了新的興趣愛好,再不是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全部都放在他身上。 周云川盯著那本書看了會,伸手輕輕將其從母親的手里拿出來,只是剛抽出一角,母親便醒了。 她有一瞬的害怕,抓著那本書緊緊抱在懷里,同時整個人往椅子里面縮。 這個動作,明眼人不難看出她是在保護那本書籍,怕極了被人搶走。 周云川怔了下,然后朝母親淡淡笑了下,走進屋里搬椅子。 他有意拖慢搬椅子的速度,留出時間讓母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大約了兩分鐘過去,他從屋里搬了一張椅子到陽臺,隨后又倒了兩杯白開水用托盤端過來,放一杯在母親面前。 相比剛才的緊張害怕,這會孟望夕又恢復了往日那副溫柔安靜的模樣,而剛才還被她緊緊抓在手里護著的書籍已經不見所蹤。 周云川坐下,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嗓子,才說:“我是不是吵到您休息了。” 孟望夕說:“沒有,我本來就沒怎么睡著。”又問,“怎么過來了?” 周云川疊起雙腿,靠坐在椅子里,看著不遠處精致的花園,說:“聽說您出了點小狀況,我剛好路過港城出差,順道過來看看。” 孟望夕才不信這番說辭,說:“是誰又跟你打小報告了?我沒什么事,沒他們說得那么嚴重。” 周云川看了眼她那打著石膏的左手,問:“痛嗎?” 孟望夕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說:“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人的痛感變得遲鈍,這次沒有那么痛。” 周云川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他最近不在,您要是愿意,我現在就可以帶您回北城。” 孟望夕說:“然后呢?你們父子到時又吵得天翻地覆?” “我會讓他以后都不能過來打擾您生活。” “云川,我不會離開你父親的。” 周云川說:“為什么?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去英國一趟,您明明知道他過去做什么,而您只能關在這里,等他回來,我依舊不懂為什么您能十年如一日地承受。” 孟望夕說:“他有想守護的人,我也有,他獲得了去看望他們的自由,而我也有我的自由,你看看安安現在都這么大了,你總問我為什么,其實這就是我的自由。” 每一年,只要他一提起要帶母親離開這里的想法,母親總會用這話來拒絕他。 周云川說:“安安那邊您不用擔心,我會看好她。” 孟望夕搖搖頭,話里是對生活的一種妥協:“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從母親口中聽到這句話,周云川依然麻木,他沒再出聲,只是默默坐著,而孟望夕也知道,母子倆再就這個話題談下去,只會有不歡而散一個結果,既然周云川有意停止話題,那她也沒必要不識好意。 兩人默默坐到天黑。 何叔上來詢問周云川是否要留下來用餐,周云川正要說話,孟望夕便說:“何叔,他難得過來一次,把他經常住的房間收拾出來。” 何叔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說:“我會在這邊多留兩天。” 何叔笑著讓人去張羅了。 孟望夕說:“上次你和招月來的那次,他正好休假沒在,后來聽說你帶老婆過來了,還很后悔怎么就在那時候休息了。” 頓了下,她又說:“我也好久沒見過招月了,你什么時候帶她來見見我?” 周云川氣定神閑的,說:“下次吧,她剛工作,最近都在忙項目的事,經常出差。” 聞言,孟望夕神情依稀可見的惋惜,“你忙工作,她也忙工作,那你們平時見面多嗎?” “還可以,有時間的話她來找我,偶爾我也去看她。” 話一落,周云川倏的想起,過年那次梁招月突然說公司派她去杭城出差時,為何那次他一次也沒去找過她? 如果找了,或許就不會有后來被臨時通知離婚的事了。 孟望夕說:“看不出來,你現在還會主動找人家了。” 周云川反問:“在您眼里我就是這么冷血的人?” “不是冷血,以前你奶奶沒少擔心你的個人問題,也給你介紹了幾個不錯的女孩子,就是你這邊總是拒絕,你奶奶可沒少和我說你。” 周云川淡淡笑著,沒說話。 孟望夕又說:“聽你奶奶說,你和招月是自由戀愛?她和我說的時候,我不大信,你的性子那么沉悶,又一心撲在工作上,哪里有認識人的機會,更別說談戀愛了,不過現在看來,你奶奶她沒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