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小蔚,”李塵徽叫他,“你恨不恨她,恨不恨崔家?” 梁蔚的手指停下了下來,他把手放在李塵徽肩上,察覺到李塵徽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恨,我曾經恨不得生啖其rou,”梁蔚平靜地說道,“但我一想到,我越恨他們,他們就越會對做過的事感到愉悅,就越會對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而逸逸自得,我就不是那么恨了。” “反正他們早晚會死在我手上,我用不著浪費那么多心力。” “林主事要回鄉了,他的舊傷在牢里發作,出來后便不能再長時間的握筆,我感覺很對不住他,如果不是因為這件案子,他就不會這么難受?!崩顗m徽抹了把臉,吸了下鼻子。 “我以前見過很多笑著來到我身邊的人,然后看著他們痛苦的死去,你問我恨誰,其實我最恨的是我自己?!绷何低蝗挥珠_了口,他說的是自己,但語氣卻很平淡,仿佛與他無關緊要。 “我恨那些年里,力薄式微,柔弱可欺,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邊親近之人,被人像草芥一樣收割掉頭顱的自己。所以我才要快一點變強,要趕在那些枉死之人的臉模糊之前,替他們討回應有的公道?!?/br> 李塵徽轉過腦袋,他注視著梁蔚平靜的眼睛,湖水一樣,一點點讓他沸騰的心冷靜下來,變成了酸澀的橘柑,叫他不知不覺地紅了眼眶。 “徽哥,錯的人不是林大人,不是謝長史,更不是你,錯的是那些試圖用他們的混蛋章程來讓別人俯首聽命的人。” 李塵徽在他話音落下的那刻,眼淚突然大滴大滴地涌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珍珠,喉嚨里壓抑了半生的嗚咽突然就忍不住了。 他幼時不想入仕,并不是疲于應付讀書,而是因為他走過許多個地方。 他太明白眾生活在怎樣一個世道里,他站在百姓的地方往上看覺得塵世苦極,不如歸去,可當他走到云端之上,往下去看,卻只能看到片空蕩蕩的迷霧。 梁蔚安慰似的拉起李塵徽的手,朱紅的衣袖垂到李塵徽的膝上,金紅的夕陽被流動的云層扯成一線,暖橙的光亮撒在他們交疊在一起的衣袖上,像是為他們裹了層融化的糖漿。 他們兩人一站一坐,在平淡的傍晚里依偎在一起,比身體更熨貼的是互為知己的心神,只這一點就能讓李塵徽沉重的心情緩和很多,心頭的酸澀口子仿佛被溫暖的潮水填滿,兩人之間豎起的那面墻在在某一個瞬間轟然消失,仿佛七彩的花終于盛開在秋日里。 —————— 半月后,秋狝如期而至,浩蕩的隊伍歷時數日到達了豐原獵場。 李塵徽與梁蔚坐了一天的馬車,有美人在旁倒也樂的清閑,梁蔚之前說要給李塵徽做身騎裝,不是說說而已,走之前公主殿下帶著駙馬去京城豪門經常光顧的衣料店里轉了一圈,訂下來一個衣柜的騎裝,走的是他自己的私賬。 不過公主殿下一向節儉,給李塵徽買了許多,卻沒給自己買下一件,李塵徽想起梁蔚那件舊時樣式的朝服,心里不是滋味,便提醒他。 誰知梁蔚卻問他,“你喜歡看我穿裙子嗎?” 李塵徽一時無語,梁蔚一回京就只能穿著各式各樣的裙裝見人,但他身為男身,老扮成女人也有諸多不便。 不過,他此生能見到沉穩冷淡的顧錦年扮成姑娘的模樣,也算是開過眼了。 “殿下真是辛苦啊?!崩顗m徽坐在馬車上,沒來由說了這么一句。 冰雪聰明的梁蔚瞥了眼他身上簇新的衣裳,自然知道他說的什么。 “能和徽哥這樣坐在一起,哪怕叫我扮作鬼怪我也愿意?!?/br> “是嗎?”李塵徽聽了好笑,“你的臉可不是這么說的?!?/br> 梁蔚靈巧地歪了歪頭,好看的眼睛彎成月牙,看著很是嬌俏動人,讓李塵徽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此后,他們一路上也聊了不少,李塵徽問清楚了梁蔚的前塵往事,而梁蔚亦是把李塵徽現下心中所想的猜了個底掉。 他對毫無保留的李塵徽更加著迷,而李塵徽也撕開了他的畫皮,他們之間再無隔閡,他要是再不抓住這個機會,那就真的是腦子有病了。 他們到達太廟的時候,梁蔚身著長公主的服制走在梁珹身后,畢竟他明面上還要代太后去祭拜祖先。 去之前,公主殿下當著禮官的面和李塵徽拉拉扯扯,叫所有人明白這個身著青色官袍俊朗青年是他罩的。 李塵徽哭笑不得,他分明看見遠處的崔相鐵青著臉,就差把有傷風化說出口來,然后旁邊慈眉善目的韓次輔笑的一臉燦爛。 對了,梁蔚猜的不錯,崔先瑜那邊還真有人上趕著當他的倒霉兒子,崔相前幾年的勢力還沒穩定下來。 在官場上還顧及著自己虛偽的面子,畢竟他走的路線是直臣,發妻早逝,他也不能太著急納妾,所以這些年除了崔鄴,還有兩個沒長成的庶子。 現下崔鄴在極北之地挖礦,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于是崔家旁支給他尋了個能力比之前的崔景好上許多的干兒子,崔先瑜把人想要把人推到禁軍,梁珹嚴防死守不許,他只得作罷。 但沒過去幾天,崔先瑜又上書,要把他那干兒子送到云州巡察道,梁珹思考半天,最終允了。 云州此地多山川,雖然風景秀麗,但也的確是匪患猖獗,于是朝廷允許當地官府招募軍隊也設了駐軍在那里,官稱叫做靖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