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江海 yцsんцщцц.ⅴI#9439;
車窗外,路兩旁的銀白護欄和盎綠植被隨著汽車的疾馳而變得模糊,高速公路上方的藍色路牌顯示車輛正在離開S城。 江示舟先是雙目圓睜,然后偏過頭。 雖然她沒學過法語,他說得也并不標準,但她還是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因為在家里閑著的時候,她就喜歡念書里的臺詞原文,而這一句法語也恰是她曾含在嘴里無數次的。 一句聽似溫情實則殘忍的臺詞。不僅出現在原版的法國短篇小說《卡爾曼情變斷魂錄》里,也曾出現在后來納博科夫的長篇小說《洛麗塔》里。 結合這句臺詞在這兩本書中出現的場景,江示舟不由地感到脊背發寒。 她用開玩笑的語氣接話,微微發顫的聲音被汽車的引擎聲掩飾得很好。 “哥,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臺詞?!?/br> 江啟年沒說話,依舊目不斜視地緊握著方向盤,宛如沒有聽見她的話。他詭異的沉默令她愈發不安,臉色也逐漸發白。 “……如果我說不,你也會拿刀捅死我嗎?” 聽聞她這一句話,江啟年終于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卻仍是不置可否。直到車輛在收費站外減下速度,他才松開握著方向盤的右手,趁她不備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可能是安全帶系得太緊,勒得她有點喘不過氣。前方排隊的車輛緩慢向前移動,他終于放開了她,在她耳邊輕飄飄地吐出叁個字。 “……可能吧。”?ò壹㈧??.?ò?(po18dd.) 說罷,他打開駕駛座的車窗繳納路費。泛紅發燙的唇上還殘留著不知是他還是她的涎液,窗外的熱浪翻涌進了車內,江示舟卻只覺得渾身發涼。 下了高速,車輛繼續行駛。前擋風玻璃中的天空不知不覺中染上了夕陽的色彩,從澄澈的月白過渡為略微朦朧的鵝黃,東邊的山丘上浮現出一抹淡月。與之一同漸漸進入他們視野里的,還有不遠處的那一片,遼闊而湛藍的水域。 江示舟登時忘了剛才的插曲,眼神發直地望向窗外,直到口袋里響起一聲“叮——”的短信音。她打開一看,短信上寫著: “山海相擁,島港環抱,歡迎來到風光優美的L市。” 她終于反應過來:那是海。 海。 曾經的某段時間里,她做夢都想來的地方。 無數次地夢見自己,墜落、沉沒、溺亡的地方。 這時,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段對話—— 在初中的天臺上,陸顯川和她的第一次對話。 “我勸你最好別跳。說難聽點,既然都不想活了,倒不如選個舒服體面點的死法。跳樓真是最爛的一種選擇,既禍害無辜還丟人現眼?!?/br> 當時聽見這番話,江示舟的第一反應并非羞慚,而是很快聯想起一則舊聞: 某個跳樓自殺的人,墜地時砸中一個路過的少女,兩人當場身亡。 就這樣,一個人的絕望,連帶著殘忍地毀掉了另一個無辜家庭的希望。 身亡的少女聰明漂亮,成績優異,是家中的獨女。事發當天,距離其高考僅剩一個月不到。而此前,她的父母甚至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用無妄之災來形容,恐怕都不足以描述出受害者苦難的萬分之一。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江示舟忽然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一廂情愿就可以去做的。她總是要為自己的所有選擇負全部責任。就算是選擇去死,要徹底放棄掉自己的生命,也不得不考慮清楚相應的后果。 于是在鬼使神差之下,她問道: “那照你的想法……應該怎么死,才最合適?”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江示舟便覺得很滑稽——作為校內最頂尖的學生之一,她在初中生涯里第一個向同學請教的問題,竟然會是這個。 陸顯川也答得很干脆:“跳海?!?/br> 江示舟愣了愣。這個答案確實是她認知范圍內的最優解:死的過程不引人注目,不會影響治安,不會引起恐慌。遺體也不容易被發現和打撈,不會污染環境和水源,還可以喂飽海里的生物。 然而這個提案,有唯一且致命的缺陷—— “……可是S城沒有海?!?/br> S城是一座典型的內陸發達城市,雖然水域面積廣闊,有著大大小小的江河與湖泊,卻并不臨海,沒有港灣。 陸顯川回答得還是很干脆:“那就等你能去海邊了再死?!?/br> 江示舟又一次怔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有機會到海邊。 離S城最近的海域,遠在數百公里之外的L市,就算是自駕,也要四個小時左右才能到。 她還沒成年,不可能自駕過去。排除掉這個方案,其他的方案也不太可行。一是她自己手里還沒有買票的錢;二是江啟年肯定會第一時間報警;叁是路上萬一出現了其他狀況,她有可能會從此過上生不如死、求死不得的日子。 “順便補充說明一下,你可以徹底放棄在這兒跳樓的餿主意了。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如果你跳了,這里絕對會被學校封起來。”陸顯川繼續說道,“我每天都在這兒,為了我自己的快樂和清白,我也不可能讓你跳的。” 后來正如陸顯川所言,每次她來到天臺,陸顯川都雷打不動地蹲在那里。至于是因為他口中說的“習慣”,還是因為知道她會來,江示舟并不知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一再來到天臺,是像第一次那樣抱著求死的念頭,還是單純想吹吹風,找個人說說話。 跟陸顯川待在一起的時光無疑沖淡了她的自殺欲望。在與陸顯川交談的過程里,有些問題她逐漸想通了,也有些問題依然想不通。他總是回答得精準簡短,直中要害,以至于很多時候,江示舟會懷疑——他此前其實已經思考這些問題很久了。 車輛駛入一座海濱度假村,最終在停車場處熄了火。她恍惚地跟著江啟年下了車,走進了不遠處的一間酒店。大堂內的落地窗正對著海,黃昏時的海水翻騰得舒緩,泛著褶皺的海面上散落著猶如碎金的暮光。 “過來這邊?!彼麪科鹚氖郑曇羟∪绱巴獾暮@税銣厝?。 來到酒店前臺,江啟年自然地從口袋里摸出兩張身份證,遞給柜臺后的員工。 “你好,我前幾天在這里訂了一間雙人房?!?/br> “江啟年先生是嗎?這邊顯示您訂的是一間海景的雙床房,對嗎?” 聽到“雙床房”,江示舟不由抬頭看了他一眼,江啟年卻面不改色,只是依舊微笑著。 “是的?!?/br> “好的,請問是您和江示舟小姐一起入住對嗎?” “是的。” “麻煩到這邊來登記一下。” 辦理完入住后,江啟年收起身份證,拉著江示舟和行李箱往電梯走。進了電梯,江示舟接過他遞回來的身份證,忍不住問: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而且干嘛要訂雙床的……” 她的質疑倒是合乎情理,因為他倆在家早已經睡慣同一張床了。她甚至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這房間的另一張床,最后肯定是空出來的。 江啟年聽言,不禁捂嘴笑出了聲。 “拜托……我們這長相和身份證一看就是兄妹啊,就算以后也不太可能會再來,但還是要點臉吧?!?/br> “哈?”江示舟揚起眉毛,將信將疑地奪過他的身份證,對比起來。 他倆身份證的簽發地點、戶籍地址和號碼前六位是一模一樣的,就連有效期限的起止也一樣。因為他們最早的身份證就是被爸媽拖著一起去辦的,后來江啟年發現自己的身份證要過期,就順便拉著她一起去換新證。 身份證上的照片也很像。雖然江啟年笑得溫煦自然,她則一臉冷漠淡薄,兩人的五官卻還是能看出明顯的相似。再加上這姓名,換作是她的話,第一反應也肯定是兄妹。 現在正值海濱旅游旺季,這間酒店的價格估計也不便宜,外人看來親兄妹為了省錢開一個標間倒也合情合理。但如果開的是一間大床房的話,那真是…… 想想都讓人尷尬得腳趾摳地。 江示舟又看了兩眼自己的身份證,上面的數字忽然讓她想起什么。于是她連忙掏出手機,這才恍然大悟。 她的心情一時錯綜復雜,皮笑rou不笑地沖他豎起中指。 “江啟年,你可真是夠變態的,我一成年就急著帶我來開房?!?/br> —————— 寫文的時候習慣順手搜搜詞條,結果搜到一句: “手語中舉起中指代表哥哥,取其將會成為家庭支柱之意?!?/br> 可別笑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