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放學
周五下午,臨近放學回家的時間,高中的教學樓里總是會變得異常熱鬧。 黑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科布置的作業。收拾完書包,學生們便一邊熱烈地聊天,吐槽著作業量,一邊叁叁兩兩地結伴走出教室。 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少,只剩下還在打掃衛生的值日生,以及幾個為了少帶些書回家而飛速寫著作業的學生。江示舟的動作倒是不急不忙,合上了剛整理完的錯題本,便慢悠悠地收拾起卷子和課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旁邊同學的話。 一個班級總是容易對新來的插班生投以更多的好奇和關注。何況,大多數人都或多或少有外貌協會的成分,對江示舟的第一印象自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因此,才開學一周,便已經有許多同學嘗試著和江示舟攀談。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盡管江示舟看起來冷淡,相處起來卻比想象中的隨和友好得多。外形清麗秀氣的同時,言行之間又透著恬淡隨性的少年感,用前些時間流行的話講,就是典型的“鹽系”,這也令江示舟意外博得了班里同學,尤其是女生們的好感。 一個扎丸子頭的女同學收拾完后,便提著書包興沖沖地走到江示舟的課桌旁。 “示舟,你待會兒怎么回家?是你爸媽來接還是自己回去?” “噢,我……自己一個人坐地鐵回去。”江示舟仰起臉,朝她笑了笑。 “那要不要一起走?我爸的車就停在地鐵站附近等我呢。” “啊,好啊。” 聽到兩人的對話,另一個短發的女同學也忙不迭地背起書包,擠到倆人跟前。 “那我我我,我也一起。” 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剛過傍晚五點。鐘樓沉悶的報時聲回蕩在校園里,斜陽的余暉將叁個少女的身軀浸沒,在道路上洇出如水漬般的陰影。紛紜的腳步聲里還混著顫抖的滾輪聲。 “示舟,你不帶行李箱回家的嗎?”其中一個女生有些疑惑地問道。 “嗯,因為好像沒什么要帶回去的東西。” 假期就兩天,除了作業以外,江示舟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帶。 而且住的公寓還是沒有電梯的老式居民樓,要拎著一個笨重的行李箱爬幾層樓,她想象一下都覺得痛苦。 “原來如此,確實,少帶點東西也挺好。” 江示舟又嘗試著主動延伸話題:“那你們箱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呀?我看大家好像都推著行李箱。” 短發女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又瞅了瞅周圍推著行李箱經過的同學:“一般就是……書,臟衣服,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吧。” “而且返校的時候,還可以塞很多零食帶到宿舍里。”扎丸子頭的女生笑嘻嘻地補充道。 “哈哈哈哈哈,沒錯,零食就是命!”短發女生也笑了起來,立即附和道,“而且有時候沐浴露、紙巾之類的日用品用完了,也會從家里帶過來。” 快到校門口時,原先還在說笑的江示舟突然便緘默不言,腳步也悄然慢了下來。 順著江示舟發直的視線,迷惑不解的倆人望向校門外的一處,眼見那里佇立著一個陌生的男生。 男生穿著寬松的連帽衛衣外套,身材高而勻稱,頂著一頭清爽的黑色短發,長相清俊疏朗。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們的視線,他的目光也投了過來,落在江示舟的身上。同時臉上噙起一抹笑意,原本揣在衛衣袋鼠兜里的手也抽了出來,朝這邊晃了晃。 她們又瞥向江示舟,發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男生,臉上泛起不易察覺的喜悅,儼然像是看見了關系匪淺的老熟人。 她們不由湊到她耳邊,竊聲問道: “咦,示舟,你認識那個人嗎,他是誰啊?” “那不會是你男朋友吧,好帥啊——” 耳邊響起突兀的女聲,江示舟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回過神。 “男朋友”叁個字驟不及防地鉆進她的耳內,像是往鋼筆里注入了紅色墨水,筆尖落在微潮的空白紙張上,暈開了淡淡的紅。視線與那雙熟悉的眼睛交匯,如有暗流涌動,令她的心跳陡然亂了半拍。 ……男朋友? 他現在……算得上是她的“男朋友”嗎? 如果不是的話,他們現在……又算是什么? “……是我哥。”江示舟還是說了一個篤定無疑的答案。 仿佛是在做傳統的多選題一樣,漏選可以,多選、錯選,可是不得分的。 何況,提問的人,還只是她剛認識一周不到的新同學。而S城四中的校規,第一條就是嚴禁早戀。 雖然絕大部分的學生都不會閑著沒事舉報同學,但也不排除好事者或心理扭曲的怪人。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才剛來第一周,任憑她再散漫,也不可能趕著將把柄往別人手里送啊。 聽到江示舟的回答,兩位女同學說話的音量與音調都不自覺拉高了。 “哇——是親哥嗎?” 江示舟失笑,她發現這個問題,好像已經被問過第叁次了。果然是固定搭配捆綁的問題嗎。 “嗯,同父同母、如假包換的親哥。” “他是來接你放學的?可你剛剛不是說一個人回去嘛。” “我沒叫過他,他也沒跟我說……我也不知道他會來。” “哇,那你哥對你好好喔。”短發女生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羨慕,“而且看起來又帥又溫柔,搞得我也好想有個哥哥——” 她還沒說完,丸子頭女生就嗤之以鼻地說道: “拉倒吧,又不是每個親哥都能這么好。據我觀察,親哥里十個得有八個是混蛋吧。像我哥就成天只會跟我搶零食吃,我還巴不得他早點暴斃嘞。” 這話不出意料地逗樂了短發女生,也讓江示舟失笑。 “其實我哥他……”她又望了望校門外那個清爽干凈的身影,話里意有所指,“也挺混蛋的。” 搶零食吃能算什么? 像她的親哥哥……可是喜歡“吃”些更奇怪的東西呢。 “咦,看不出來啊。感覺你哥就是很溫柔很寵你的樣子啊。”丸子頭女生嘟噥著說,“而且還是帥哥誒,再怎么混蛋也混蛋不到哪去吧。” 江示舟沒說話,只是笑笑。 隨著與校門的距離越來越短,另外兩人的交談聲也自覺地降低,直到消失。 “那示舟,你跟著你哥哥回去吧,我們倆就先一塊兒走了。” 一出校門,短發女生便笑著拍了拍江示舟的肩,就拉著行李箱和丸子頭女生,大步流星地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江示舟一個人,在他盈滿笑意的注視下,慢吞吞地挪著腳步走到他面前。 見他只是笑卻不說話,江示舟感到頗不自在。想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 “你怎么來了?” 他臉上的笑意愈發地濃,然后微俯下身,湊到她耳邊。 “對不起。”江啟年小聲道,“因為想早點見到meimei。” 話音剛落,他的后腦勺立馬就挨了一巴掌,緊接著是江示舟惱羞成怒的語氣。 “……江啟年,你他媽要再學我講話,你就是狗。” “咦,這就不好意思啦?”他非但沒生氣,反而笑得更歡,“我還有好多呢,你想聽我還可以給你學……” 沒等他說完,江示舟就一臉和藹地往他膝蓋踹了一腳,扭頭就走。 小時候一和她吵架,江啟年就喜歡學她講話惹她生氣。過了那么久,居然還是這樣。 ——果然親哥都是混蛋,好個屁。 江啟年被冷不丁踹了一腳,下意識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看江示舟跑了,他也不顧上疼痛,邁開大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書包。 “我錯了,我錯了行吧?書包給我,你別生氣了。” “給你干嘛?”她沒好氣地反問。 “我給你背著啊,不然還能干嘛?”他哭笑不得,“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可別讓知識的重量壓彎了你的脊梁。” 說著,她的書包已經被他連扯帶拽地弄了下來,反手背在自己的左肩膀上。 書包的款式是純色的經典款Jansport,背在一身運動休閑裝的江啟年身上并沒有什么違和感,反而顯得少年氣更足了。乍一看,和江示舟倆人儼然就是一對高中情侶。 江示舟忽然有些遺憾。 小學二叁年級的時候,她的書包是粉色的HelloKitty圖案。每次哥哥從高年級放學來找她一起回家,她嫌書包重,撒嬌想扔給哥哥背,哥哥都一臉嫌惡地堅決不肯。雖然最后還是會罵罵咧咧地把她包里的書拿出來,塞進自己的蝙蝠俠書包里。 要是這包是粉粉嫩嫩的HelloKitty或迪士尼公主圖案就好了,背在他身上肯定很搞笑。 ……不對,那不是顯得他們更像小情侶了嗎? 恰逢晚高峰,地鐵站里人來人往。擠進了一趟稍微有點空隙的列車,江啟年拉著江示舟在車廂角落里站好,一只手扶住她身旁的扶桿,將她整個人圈了起來。 雖然知道這是為了不受人群擁擠,但這個宛如“壁咚”的姿勢,還是令江示舟忍不住臉紅心跳。這樣的姿勢預計還要維持至少半個小時,江示舟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想在這么曖昧的氛圍下和他對視,便只垂著頭,看車廂的地板。 她這才發現,江啟年的腳上穿了一雙黑色的帆布鞋,高幫的部分被灰色的運動長褲遮住一小半。 跟她腳上的一樣,也是經典款的高幫匡威,只是同款不同色。鞋尖還時不時和她的鞋抵在一起。 列車進站停靠,車廂小幅度地晃蕩了幾下,緊接著一波人流又涌了進來,擠得江啟年又不得不往她身體又靠近幾分。 不知道是因為車廂內空氣流通不暢,還是因為其他,江啟年的呼吸似乎也不太自然。身體貼得很近,視線正前方便是他的脖子,以及不時上下滾動的喉結。 垂落在身側的一只手忽然被握住,江示舟驚覺他手心里都是汗。心跳驟然加速,不一會兒,他的整個上半身便壓了過來,虛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撩開她的鬢發,嘴唇湊到她耳邊,像是嘆了一口氣。 頭頂響起車廂關閉的提示音,江示舟的耳里卻只聽到了江啟年說的那叁個字。 “好想你。” 隨著列車的起步,隧道站點里燈箱的光逐漸從點延伸為虛虛的線,最后湮滅在一片漆黑之中。 “還有……” “我聽到你罵我混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