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
那些人摔成什么樣子,關山悅已經沒心思追究了,她沒工夫關心別人的死活。 “殺手不是最心狠手辣嗎?”她收起圓盤,放進魏魏的包里,又拿出槍,隨便只了幾個人:“趕議論弄死你。”顧不上其他人的目光,拽著魏魏擠入人群中。 天花板已經被龍卷風吹開,巍峨的樓層就像是搖搖欲墜的積木,被狂風拆解。 關山悅越是緊張,越冷靜的出奇,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拉著魏魏擠進地下城,找了處能坐的地方, 她甚至感覺拿槍的手都在顫抖,魏魏也不例外。 兩個人的大腦都成了一片空白,腦子里全都是那群人從樓上摔下去的場景,太過驚悚。有人死了,也有人沒死。沒死的人會缺胳膊少腿,撿回一條命。也有人只能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周圍的人流將他們淹沒。 這不是她們該想的。 因為她們在這群人里活下來了。 “山子,我想回家。”魏魏先回過神,摟住關山悅的肩膀,“我還不知道我爸下來了沒有。” “這里人多,你如果回去,他們可能會跟喪失一樣一窩蜂用進去。畢竟這里已經連下腳的地方都沒了。”關山悅揉了揉魏魏的頭,收起腿,給旁邊的人讓開路。 面前滿身腱子rou的男人沒走,而是橫在她的面前,關山悅想也沒想直接開槍擊中那人的眉心。她跟魏魏這樣的組合太惹眼了。 那些目光就像是,被人在寒冷的冬天,脫光衣服踹進蓮花池,在軟泥里打滑,就算爬出去也是滿身污垢。寒風一吹,就長在身上,凝結了痂,想剝下來,就得連皮帶rou。要么你夠狠,要么你就忍。 關山悅很顯然,屬于前者。 啼哭聲、吵鬧聲、打斗聲漫過十米高,滿是泥土,黑炭色的墻壁。將天花板上流光溢彩的照明燈,拍打的搖搖晃晃。一不留神燈就會砸下來,淹沒在這片黑色的焦炭中,連橙黃的光都不會剩下。 旁邊,掌心腐成爛rou的嬰兒坐在舊衣服上,哭著朝關山悅伸著胳膊,像是在要抱抱。 一個女人靠在墻上,看著自己孩子嚎啕大哭,目光渙散,好像一切都與她毫不相干。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胸脯起伏,沒死,跟死了差不多。 胸口的子彈被體溫暖熱, 魏魏把自己手里的槍塞到關山悅手上。 關山悅摸著冰涼的槍支,她會被當殺人犯嗎? 應該不會吧。 原來殺人不眨眼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舒坦。 理智下線后的每一發子彈,都會變成一把刀,深深刺入胸膛。每當想起這個場景時,連呼出的氣都是漏風的,鮮血灌進嗓子眼, “我在黑區殺的最多的是仿生人,一些不聽話的仿生人,他們自以為扮演的人類很惟妙惟肖,實則一點而也不像。”魏魏的聲音也是輕飄飄,還有些不真切的夢幻,“我其實,沒殺過活人。” 關山悅將自己槍里的子彈取出,扔給旁邊的小孩,“那我和你截然相反,我只殺過活人。” 魏魏跟關山悅輪流休息,兩個女孩在不起眼的角落依偎,沉默著,任由潮水將自己淹沒。 平民區的地下城送來不少交通工具,方便各個零散的保護區聯系。 保護區是防護罩圍成的區域。 七區以1280為中心,依次向外散開零星分布著五六個小區,所有的數據通過這里,再傳向其他區。 為保證信號暢通,1280的信號會覆蓋整個七區。這也是為什么上面否決了讓1280擴大防護罩的原因。 七區在十個區里,面積排第四,就算是天河15來,也起碼需要八個,才能在這種天氣完整覆蓋七區。也許自那日起,這些專家才發現,他們對天河19.04.10真正的實力一無所知。 這批被實驗室秘密創造,又突然被全部銷毀的實驗品。 地表的建筑大半被毀,只留下斷壁殘垣,藍色的保護罩像是破裂的水球,剎那間煙消云散。 地下城的入口被堵住,守在出口的人點了支煙,想要無視那些被卷入風中的人。 魏來打開手電筒,這年頭手電筒是稀有物,將它掛在墻上,亮如白晝。 目光掃過一個個灰撲撲的臉,心如死灰。魏魏的房間里沒人,她興許趁亂跑了,也有可能…… “爸!”清脆的女聲從黑暗處的某個角落響起,魏魏站起身穿過人流奔向父親。 關山悅緊繃的理智隨著魏魏的那句話,瞬間繃斷。 她也想爸爸了。 腦袋被重物砸了幾下。她抬頭,旁邊的小孩用槍抵住她的腦袋,嘴里喃喃著小孩子才嘰里呱啦懂的話。 關山悅討厭小孩子,揉了揉他的腦袋,別開了臉。 烏洛波羅斯正側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謝謝。”她蹲在地上,烏洛波羅斯的手放在她的頭上,學著她揉小孩頭那樣,揉了揉她的頭,“嗯?” 關山悅抹掉臉上的灰:“謝謝你治好我的傷,否則今天我肯定逃不出去。” 她的這句話對烏洛波羅斯很受用,還跟拍西瓜似的拍拍關山悅的腦袋:“沒有我,你照樣有辦法逃出去,有些人天生就是不一樣。” “另外,我還沒洗頭。” 烏洛波羅斯:…… 魏魏沖關山悅招了招手,像是在邀請她跟父親一起,關山悅拒絕了她。 1280身邊肯定一堆人,她只是個局外人。 魏魏有自己的親人。 適合她的,只有這一小塊坐的地方而已。 關山悅脫了自己外套,用石頭按在上面。她想去逛逛,又怕位置被搶,只能想辦法證明這里有人,甚至還考慮把倒在她面前的尸體搬過來。 烏洛波羅斯拒絕了這個想法,因為他討厭死物。 旁邊有活物,他才能忍受在這陰暗如墓地的地方待著。 關山悅很想罵他神經病,愛待不待不待滾。 剛才感激的話都說出去了,這樣顯得有些過河拆橋。 再加上劫后余生,大腦上線,她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男人,不就是那個夢里給她嚇出心理陰影的那個嗎? 她居然還讓這個人摸了他的腦袋,甚至,還對他說謝謝。 關山悅抖了抖外套,趁著一波護士分發物資,混入人群中,直到看不見烏洛波羅斯為止。 興許他是自己殺人后,大腦無法接受現實產生的意象。 希望自己可以在神面前得到救贖,得到解脫。 關山悅沒有宗教信仰,也不相信所謂的“神魔妖”那一套。盡管現在的宗教千奇百怪,各種各樣。 有人信奉機械之神,聲稱科技是由這位神創造并賦予人類的。還有人信奉耶穌,信奉愚昧之神…… 幾個光頭僧人盤坐在一起,嘴里念著經,聽說是在超度,周圍空出一大片地方。 真是想什么看到什么。 那些不被科技證明存在的東西,其存在價值也不過是聊以慰籍而已。關山悅給自己吃了一顆定心丸,她寧可相信自己有精神病,也不相信這世上有神。 關山悅握著兜里的槍,繞過那群僧人,目光掃過那些個躲在陰影處人。 七區的富人自視清高,瞧不起從平民區逃難來的人,占據醫院的病房,讓這些病人在地下城茍延殘喘。 突如其來的龍卷風摧毀了醫院,原本七區的富人逃下來的又有多少人呢。 恐怕連逃難至此的人數量一半都沒到吧。 還真是諷刺至極,關山悅腳步慢下來。有人趁著她不注意拽住她的腳踝,是個半邊頭發都被燒沒了的女人,露出血紅色的頭皮。她身上帶著很多的黃金,在這片黑漆漆的地下城里,比關山悅一個瘦弱的姑娘還要惹眼。 關山悅不自覺拉上拉鏈,遮住臉:“滾。” “救救我,救救我,只要救好我,我身上的黃金都給你,都給你!”女人的高定衣服不知道在哪兒蹭的黑漆漆的灰,一碰就掉渣。 她看到關山悅只身一人,只是個瘦弱到風一吹就碎了的小姑娘,可以面不改色的槍殺成年男人。在這片地下城肯定有實力,說不定她是什么干清潔工作的。這類亡命之徒無非為了錢。而她剛好,現在只有錢。 女人的手像鉗子,要夾斷她的腳踝。 關山悅被拽倒,險些將槍掉出來,環顧四周,這個蠢貨引來不少人的目光,她跟著也要遭罪:“松開,我答應你。” 女人聽這話,欣喜的松開手。關山悅收回腳,一腳踹開女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用余光掃過周圍,猶豫著舔了一下干裂的唇。退后兩步,轉身消失在一家門沒關嚴實的酒吧里。 她沒有義務救人即便是那一刻覺得她真的很可憐,就跟她不想活,但也不想救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這么草草送命,她保命的唯一手段,就是這幾枚子彈了。 酒吧里沒開燈,她只是靠墻上,打算等外面的鬧劇散場,就離開。 她透過門縫往外看,一邊將胸口的子彈從槍口取出來。 酒吧的門突然被推開,關山悅想躲,被門夾在后面。 子彈掉在地板上發出“叮鈴鈴”的聲響,又戛然而止。 黑燈瞎火,她什么也沒看到,門要被關上,她舉起槍,隨便指著一個地方壓低聲音,努力藏住緊張的情緒:“什么人?” 隨著難聞的味道,一根火柴在她面前點燃。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很黑,與夜色融為一體。那雙黑瞳映出火焰的形狀,像黑色的珍珠。 “你的東西掉了。”男人很高,比1280還高,像一座山,擋在她的面前。他攤開手,其中一枚墨綠色的子彈在火光下泛著金屬的光澤。 大提琴般低沉的音色,讓人莫名的很有安全感。 關山悅朝他伸出手,槍口對準男人的腦袋。絲毫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像趁著獵人不在家,偷偷在家藏匿的小白兔。被人發現后只能虛張聲勢, 火柴隨之熄滅。 關山悅面前又恢復了黑暗。 帶著余溫的子彈被放在她的手心,男人的腳步聲隨之消失。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關山悅甚至都已經想好,如果他揮拳想抓她,她該如何瞬間將槍里的子彈打完。 接二連三的事件,讓她甚至連槍都有些拿不穩。 只能順著墻靠在吧臺上,縮成一團,意識逐漸模糊。 關山悅等到肚子餓的難受,才走出酒吧,在臺階上撿到一枚婚戒,數不清的寶石閃閃發光。黑暗處,一個散著頭發的女人朝她爬來:“還——給——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