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引她殺了沈臨熙時,分明口口聲聲說的是:“我只是暫居于傀儡身中,殺了他,我能脫險。” 竟是以身作局。 沈臨熙的賭約是輸了,而她何嘗不是得到了苦果。 當下所見種種,她即使是個一無所知又遲鈍的傻瓜,也該看出自己被他騙得徹頭徹尾,他付出的代價遠超她的想象。 素日巧舌如簧,見鬼能說出千般鬼話,她卻只能執拗地命令:“你都茍延殘喘過了幾百年了,這么舍不得人世,那就留下啊!” 指縫間流淌的精純兇悍的靈力奔騰不息地涌向他的身軀,但不多時又如退潮般奔泄流出,他唇色慘白,虛弱地說:“大限已至,沒用的。時微,別再耗費靈力了,陪我說說話吧。” 還在山下的陸小煦陡見變故,尚且來不及因沈臨熙的慘死而歡呼一場,就著急忙慌地飛上山巔。 她又不敢貼得太近,只能謹慎地伸長了脖子,觀望偷聽他們的對話。 小煦眼里的陸時微約摸是發了狂的,一遍遍聲嘶力竭地低吼著,眼角眉梢都是蒸騰的潮氣,她幾乎是祈求著說: “江予淮,你這么聰明,不是可以算無遺策嗎?有沒有什么其它的辦法,你快想想。你既然奉我為主,是我的傀儡,我便不許你死!” 腦中小明猶猶豫豫地說:“他是未入輪回的鬼,在人間拖了太長時間,如果披著人皮到鬼國,很快就會被天道發現,所以才會……” 他說的語焉不詳,但她已然聽懂言下之意。 想來是江予淮在遇上沈臨熙時,為了來鬼國后能夠有所籌謀,已經舍棄自己的rou身了。 他深諳傀儡術的絕妙,不會不知道,脫去人皮太久,附身于小小的傀儡身,即使其主千秋萬歲,他的死期亦是近在咫尺。 從一開始,他就給自己選了一條死路。 “時微,你沒有辦法救,已經無計可施。”小明知她心領神會,無需多勸,輕輕嘆息。 她無暇分心聽小明的喪氣話,但最后的四字沉沉地敲擊在她的心上,與江予淮氣若游絲的說話聲奇異地交疊在一起,“無計可施。” 這句話簡直是世間最最無情殘酷的話語,輕而易舉給他單薄的生命下了死刑。 “時微,你是解我心結的人,我們都錯了,謊言里也有赤誠和愛意。老天待我真好,我從前以為是神明不眷顧,但我終究已經足夠幸運。” 他連眼神都漸漸渙散黯淡,但唇角淺淡柔和的笑意不曾停歇,“向榆是明光,而你是救贖。你們兩人屬于同一個靈魂,讓我再得歡喜,我很滿足。” 他們兩個都不是從相識就坦誠相待的人,在她蓄意接近下他作壁上觀,見她掙扎著成長,在泥濘中站起,終為她斬斷情絲。 時至今日,兩個冰涼的靈魂早已深深地交纏在一處,一意沉淪。 淚水決堤,她正想再說些什么,卻被蒼山下乍響的sao亂聲打斷。 而頭頂上方,鬼國經久不散的黑夜竟在一點點地褪去,遙遠的天際展露出些許的亮光。 借著黯淡的光,薄薄地覆在江予淮慘白的面容上,他回憶著說:“我騙了你,你假扮新娘上山時,就已經很漂亮。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山了。” “那你想不想再看我穿一回嫁衣?”她病假亂投醫,邀約道:“撐下去,直到亂子過去,能再見我。” “想啊。可我真的好累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大概真的累極,眨眼的速度越來越緩。 “小煦,你看好他,我強行護住了他的心脈,能拖一會是一會。”陸時微直覺情況不對勁,當機立斷囑咐。 偷偷在旁當了好久木樁子的小煦呆呆地跑過來,也學著她的樣子蹲下,她無限眷戀地摸了摸他的發頂,輕聲道:“你拼死助我除了沈臨熙,鬼國便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好,萬事小心。” 小煦小心翼翼地接過江予淮的大半身體,若至寶般捧著,念念有詞著說:“你怎么凈做這種事,騙我幫你去布局,你出事了可怎么辦啊。” 說著說著,她圓圓的眼睛里淚珠成線般墜下,又不敢落到江予淮身上,只能用靈力在半空抹個干凈,而眼里還是濕漉漉的。 “江予淮,你雖然總讓我吃剩飯,還兇巴巴的,但我也舍不得你死。” “你們都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探查過了,臭道士他的氣息不見了!你們都走了,我們得有多孤獨啊……” 山腳。 “敢叫日月換新天!我們又能重見太陽了,你們快看,那里有縫隙,是通往人間的!”不知是哪只鬼細聲細氣地叫囂鼓動著,大批大批的鬼魂一窩蜂地向他指的方向擠去。 而鬼魂中有兩只衣裳破爛的鬼鉆出來,厲聲制止:“你們都停下!鬼國和人間的結界已破,湖水倒灌,再過去會灰飛煙滅!” 熱切盼望光明的鬼魂自是聽不進他們的話,幾乎要把他們踩倒。 “停下,停下啊——”那兩鬼呼喊得破了音,做著繁復的手勢,但在旁的鬼看來頗為可笑滑稽,如同在學仙人施法,但顯然沒有半點效用。 “救命!水災!啊——” 推推搡搡間,率先行至邊緣的鬼迫不及待地觸碰上縫隙,但猛地被一股巨力撲倒,而后是灌沒頭頂涌入五官的水。 鬼魂分明五感衰弱,但那鬼嗆咳著,哀叫著,很快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