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話未說完,就被祝向榆淡漠地打斷:“我知道,不是上頭默許,你們也不敢動我爹。”她頓了頓,反問道:“你初次見我,就知我是女子?” “不知。但后來同你共處多日,我便看出來了。”梁郁被她引著換了話題。 她不耐煩再小心周旋,只拋出一句:“你可真是耳聰目明,我在雍州扮男裝數年,旁的人可都沒看出來。” 梁郁直直地盯住她,喃喃地說:“我就是知道,這樣好看的人,一定是姑娘。”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岔開說:“說起來,初次見面的燈會上,幫你下棋的那個人,我今天好像看到他了。” 聽似無心的一句話,勾起了她千般好奇心,沉寂的心幾乎是立刻狂躁地跳動起來。 仍是要佯裝不在意,她低垂著眼眉問:“江公子嗎?他好像是來考學的吧。” 梁郁等了等,再沒有后文,他眼睛亮了亮,疑惑地偏過頭說:“你不關心他的事?我還以為你……” “以為我記掛他?”她輕笑出聲,極為不屑地說:“年紀小的時候,會喜歡功課好又生得不錯的人。可大些我便知道,他的身份哪能配得上我呢。如今諸事不復往昔,聰明人是要攀高枝的。” 他的目光復雜,似是清醒了些,說:“向榆果然是好高的心氣,只是江公子如今金榜題名,說不定還能被召為駙馬,你還會覺得他配不上你嗎?” 她重重地擱下茶杯,怒道:“你究竟想說什么?是想說即使你愿意娶我,我也不該高看自己一分?父親有叛國罪名,縱使以身殉城,也不得清名,我須得俯首帖耳討好你嗎?” 很好,至少江予淮是平安的。他還考取了功名,春風得意。 她演得浮夸,但是沒有關系。她知道假如她表現得無懈可擊,心如無波古井,梁郁反倒更會起疑心,倒不如借機把話說開。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向榆,你在我心里,和她們都不會是一樣的。”他急急地反駁,口不擇言起來。 她揪住話縫,軟了語氣說:“梁公子,你身邊可以有許多人。但你也知曉,我現在是真的無依無靠了。” 梁郁聞之動容,搖搖晃晃想傾身擁住她,她察覺般避開:“你我尚未成婚,你若真的如話中所言一般憐我愛我,請允我保全一些驕傲。” 他真的止住了動作,訕訕地離去。 江予淮來了京都數月,一開始還能時不時和祝向榆通信,聊以慰藉滋長的思念。 不久雍州和羌人起戰火,斷了音訊。起先他沒有太放在心上,雍州戍守邊疆幾十年,未嘗有失,短時不能通訊很正常。 于是他在溫習的間隙里寫了一封又一封不曾寄出的信,滿是一日更勝一日的深情,只盼著烽火早歇,可以一并寄回去。 一連過去十幾天,京都歌舞升平,不見半點亂象。而雍州的消息如同被封鎖住一般,密不透風地傳不到普通人的耳朵里, 他爹江參事此次是告了長假送他和江衍之入京備考,眉頭也一天天凝重起來。 “雍州城敗,反賊祝顯畏罪身死——” 第二十一天,這則消息在京都炸開。 他聽聞的時候,是科考前兩日。江參事不允他外出打聽,以至他是過了好幾日才知道的。 還是一貫不和的二弟江衍之告訴他的。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什么叫做反賊祝顯? 祝顯乃雍州將軍,于當地的百姓而言,他無疑是一座城屹立不倒的守護神,偉岸的身軀十年如一日地護衛著城池。 他更急于探知的是,此間未曾提及的,祝將軍的女兒呢?是作為反賊一同被處死了嗎?為什么會沒有半點音訊? 怒急攻心,他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他爹蒼白著臉色,勸慰他說:“予淮,即使是想要一個真相,也要能站得夠高才有資格過問。” 他撐著一口氣度過漫漫的考試,在祝向榆淪為囚犯,身處陰暗潮濕的牢獄中時,他正立于巍峨大殿,對話君王。 只是當時已惘然。 梁郁娶妻當晚,張燈結彩,觥籌交錯。 祝向榆被掛名在一個京都小戶的家譜上,眾人只道梁家竟無門第之見,艷羨她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身著火紅的嫁衣,分外鮮妍的顏色在她身上恰到好處,如瀑的長發挽成端莊的發髻,珠翠滿頭,赤金色的鳳凰步搖襯得她高貴莊重。 外間鳴樂聲聲,滿堂喜慶。儀式已過,她屏退服侍的丫鬟,扯下礙眼的蓋頭,獨坐在銅鏡前。入目皆是喜色,刺目得很。 鏡中映出的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陸時微暗道梁郁雖為人不怎么樣,眼光倒真是極好。她卻只端詳了幾眼就移開視線,俯身在床榻上來回地摸索起來。 靠里一角,一柄簡易的紅纓槍安然地躺在里間,她一把提起槍,在手中擺弄了幾下,調整到趁手的位置,似乎終于安心。 這把槍,是她被關起來時,偷偷摸摸收集著材料做的,梁郁恐她郁郁寡歡,不曾提防她舞刀弄劍,偶爾還和她切磋。 她知道梁郁沒把她放在眼里,怎么瞧她都是花拳繡腿。 袖中還藏了一把匕首,是她死纏爛打跟著易三學暗器無所成,易三為了打發她贈的。 匕首上有機關,可收縮成極小一個,故而她一直帶在身上也沒有被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