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稱作大師的少女,名為陸時微,沉思好一會兒,她才慢吞吞地描述:“沈夫人,您兒子右眼側下方有顆痣,身體焦黑,左腿缺了一節,我沒有看錯吧?” “沒錯沒錯,是他,我苦命的孩子,嗚嗚嗚......”沈夫人面露不忍,哀哀哭泣起來。 今日是沈家大公子沈臨淵頭七,明日將出殯下葬。眼下棺槨早已合上,聽說就連親朋來吊唁時都沒有見到他的遺容。 陸時微本來還有些不解,權貴人家辦喪,通常停靈誦經七七四十九日,他只有普通人家的短短七日。 但在親眼看見他的死狀后,一切反常水落水出。 那樣焦黑的一個人,甚至有肢體殘缺,自是不能允許他人親眼看過再行祭拜,需早日入土為安。 在魂魄離體,未能往生的七日里,魂魄依舊會維持死時的樣子,又會是何等的難堪? “那臨淵同你說什么了?他究竟是被誰殺的?”面容肅穆的沈大人扶住妻子,皺著眉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不等她開口,一年輕男子不耐的聲音響起:“爹,你怎么也信這小丫頭?人鬼殊途,道士尚且只能超度亡魂而不是招來問話,她怎么可能與大哥說話?” 插話的是個眉目如畫的冷臉男人,正是二公子沈臨熙。 陸時微不理他,痛惜地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回沈大人的話,大公子生前傷重,燒壞了舌頭,說的話確實很難聽懂。” 沈臨熙輕嗤了一聲,眼睛卻是牢牢盯著她的一言一行,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 迎上沈大人懷疑的目光,她緊接著解釋:“但這難不倒我,問話亦可問心,能懂!他說自己死在一個很大的門派里,位置在雍州某座山上,應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兇獸一類的東西。” 沈大人眉頭蹙得更緊,詢問說:“如此說來,只是意外?什么兇獸能讓人都燒焦?” “這也不一定,只是......”陸時微含糊其辭,眼神飄忽地東張西望。 “只是什么?你快說呀!”沈夫人焦急地催促著,見她頗為猶疑,語調尖銳地訓斥道:“快快說清楚,不然可不會按說好的價付你!” 她縮了縮脖子,小聲地說:“具體怎么回事大公子沒告訴我啊......只是這兇獸,好像是有人驅策的。” 許久不發一言的沈臨熙突然陰惻惻地說:“非要說成是人為的,小騙子,是多加些銀子你能問出來不成?” 知道答案也不能說啊......陸時微偏過頭看了眼亦步亦趨跟在沈臨熙身邊的鬼魂,空洞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如果要說沈臨熙毫不知情,她才不會信。 陸時微竭力忽視一旁如刀子般的視線,佯裝懵懂,回答道:“民女力弱,只能問到這些了,請節哀。” 這樁生意漸進尾聲,沈夫人跌坐在椅上不住地落淚,陸時微乖覺地補上一句:“但他希望您二老不要過于傷懷,要照顧好自己,這樣他才能安心離去。只要能還原真相,替他報仇,便可慰藉亡魂。” 雖然廳堂里的兩位老人什么都看不見,聞言后仍是接連點頭,沈夫人忙不迭地擦拭著淚水,恨不得直接憋回去。 沈臨熙靜靜地立在一旁,眼眸低垂,遮住大半的神情。 出工半個時辰,銀子拿到手軟。 陸時微捏著鼓鼓的荷包,哼著愉快的小曲走在街上,今日到沈府招魂問話,是她第一次接到這么大的生意,果真報酬頗豐。 從她十歲起,她就對外宣稱自己是一名招魂師。 所謂招魂,即能召回新喪之人的魂魄,與之溝通交流,往往舍不得親人的顧客都指望再聽上個只言片語,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問候,足以了卻未亡人的念想。 若要較真,她確實是個騙錢的。 陸時微記事開始,就能看見鬼魂,一開始害怕得差點發瘋。隨著年紀漸長,她發現鬼魂并不能觸碰到她,又實在見得多了,便習以為常。 她摸索得知人死后七天里,魂魄會徘徊于靈堂里不愿離去,之后才會被鬼差帶走,就琢磨出這么個法子謀生。 能與鬼魂溝通的事半真半假,他們雖仍有神智,但張嘴無聲,只能比比劃劃,她靠著辨認口型和手勢,勉強能夠連蒙帶猜看懂一些,編得順暢些轉述交差。 加上她生得玉雪可愛,再說上幾句切莫傷懷、好好過日子一類的話,痛哭流涕的顧客們基本都已經感恩戴德了。 招魂問話至今已有七年,陸時微做來十分熟稔,眼下她一邊溜達著,一邊在心里算著賬,夠交下個月屋子的租金了,還能攢著錢給老太婆買許多好吃的和新衣服...... 烈日炎炎,臨別時沈臨熙陰翳的眼神驟然浮現在她的美好暢想里,竟無端生出寒意。 她一向惜命,只貪財不多嘴,原本只想把問話引到山間兇獸了事。 可是,身軀殘破不堪的沈臨淵,一遍遍地朝著她叩頭祈求,他被燒過的身體僵硬得很,又少了條腿,連站著都搖搖欲墜。 但在察覺陸時微能看見他以后,他近乎瘋狂地指向沈臨熙,甚至試圖跪下抓住陸時微的衣角懇求。 他明明什么都沒法抓住。 在廳堂里第一眼看到沈臨淵的鬼魂時,饒是見多識廣的陸時微,也不免大驚。 陸時微輕聲告訴他,求她徒勞無功,沈家的事有天大的隱情都與她這樣的小人物無關。她又不是府衙差役,不會查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