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年初,我聽膩了劉北安總掛在嘴邊的老式民謠。強行奪過他的mp3,拷貝了一份八十年代的歐美金曲合集進去,幾乎占滿了全部256兆的存儲空間。一開始,他抱怨頗多。但僅僅一周后,就主動跑來問我有沒有同類型的更多歌曲提供。 幾個月來,他從爵士樂聽到hipop,無論是“沙灘男孩”還是埃米納姆的都照單全收,仿佛經歷了一場與當代西方音樂的接軌之旅。 說起來,為什么這小子會喜歡鮑勃·迪倫,實在是個謎。出于好奇,我專門下載過鮑勃·迪倫的專輯,聽了一首就全部刪除了。唯一的收獲,大概是搞明白了一點——劉北安其實沒唱跑調。 “最近,我聽了《like a rolling stone(像一塊滾石)》的原曲。”我開口道。 “哦?” “別說,你模仿得其實挺像。無論是不怎么合理的節奏感,還是那一副破鑼嗓子,都與鮑勃·迪倫本人別無二致。”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你當我練了多久?” “不過,即使是原曲,我也聽不下去。” “覺得難聽對吧?” 我點點頭。 “明白的,剛聽到迪倫的歌時,我也抱有相同看法:什么玩意嘛?最近,聽了不少其他歐美音樂人的歌,更加深刻地理解到了這一點。他的歌沒有披頭士的動聽,沒有平克弗洛伊德的發燒,沒有槍炮玫瑰的煽情,沒有涅槃的生猛,只有一個布魯斯民謠老炮在你耳邊叨逼叨。唱腔艱澀、歌詞費解——對當代絕大部分的樂迷都堪稱難聽。” “可你卻喜歡?” “這就要說起一個我本人經歷的故事了,聽嗎?” “不算太長的話,”我謹慎地回答,“life is too short for a long story.” “不實際說來,是長是短我也不知道。” 他的開場白多少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吧,反正現在也有空閑。 劉北安語氣平和的開口道,“我的老家是西部一個小縣城,說實話,和農村也沒太大區別,小時候家里還種菜呢。一直到小學畢業,我都沒正經聽過什么音樂,除了收音機里曲藝頻道播的那種。” 他的家庭背景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不知道如何回應,只得“哦”了一聲。 “升初中后,老師說我聽力和口語都太差了,要多聽磁帶教材。家里人急了,當天晚上就帶我去百貨商店買了一臺磁帶播放器。我趁機自己買了三張音樂磁帶,就三張,用完了手頭所有零花錢。其中有一張鮑勃·迪倫的。” “反復聽的過程中,逐漸喜歡上了?”我猜測道。 “才沒有呢,每次聽的時候都后悔,自己怎么會花錢買下這種玩意的。其他兩張都是港臺流行歌,我一聽就放不下了,翻來覆去地聽個沒完。后來每月從飯錢里硬擠,湊錢買新磁帶。對我而言,中學時代最幸福的時光,就是戴上耳機聽新磁帶的時候。” 我笑了笑,“說得有點夸張了吧?” “并沒有!上學的時候,我一直被人欺負得很慘,只有一個人聽歌時才能放松下來。” 我愣了愣,“你是說,遭到了校園暴力?” “算不上啦。小地方,誰也沒看過“古惑仔”,更談不上有什么不良少年。只是同學們都無視我,沒人愿意跟我交朋友。他們說我蠢,不通人情世故。” 說得倒也沒錯。 “你沒接觸過小地方的縣中吧?縣里唯一一所中學,封閉式教學,最看重升學率。老師和學生統統站在同一立場,神經緊繃,聽不得任何學習以外的東西,對任何娛樂活動都嚴防死守。仿佛有誰伸腳越界輕輕一踢,整所學校的教育秩序就會土崩瓦解。我試圖在班里推廣流行音樂,反而受到了集體排擠。” “難以想象。” “我受不了那樣的生活,也無力改變。情緒低落,成績一落千丈。家里人原本不怎么關心我的學業,被校方找去談話后就著急起來了。之后,我吃了不少皮rou之苦,音樂磁帶也被沒收了。他們認為聽歌就是我成績下降的理由。不過,迪倫的磁帶是英文的,在我的據理力爭之下,得以保留在手。” “家長就是這樣,從不考慮深層原因。” “可不是!那是我人生的至暗時代——一年一度的校運動會,我報名了長跑,意外在練習時扭傷了腳。但是并沒有人同情,甚至有人暗地里嘲諷我逞能。我心灰意冷,索性請病假逃學了,那種心情你能理解吧?” 我點點頭,沒想到他還有過如此慘痛的經歷。 “逃學了,也沒地兒可去。家里不能呆,又不想去網吧,那里煙味重,還時不時冒出小混混,cao起椅子腿打群架。我只能一邊在街上瞎轉悠,一邊用耳機聽歌。手頭唯一一張磁帶,就是鮑勃·迪倫的《61號公路》。起初,我并未對其抱有什么期望,行走在荒涼的鄉鎮街頭,耳邊有點音樂總是好事。結果聽著聽著,竟一點點上癮起來。其他歌再好聽,聽個十來遍也就膩了。可《61號公路》不同,起初聽起來仿佛故弄玄虛、賣弄技巧的旋律,越聽竟然越有滋味。” “我很快沉迷于其中。為了弄懂歌詞含義,甚至專門去查英漢字典。有一句歌詞簡明易懂: some people feel the rain. others just get wet. 不必苦苦翻閱字典也能明白意思:“有些人會感受雨,而其他人只是被淋濕”。就是這句歌詞讓我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