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
夏緋看見周時走進來的時候,已經和密友卡卡喝了三輪酒,醉意上頭世界朦朧。 其實她們五分鐘前剛結束的初戀話題里,周時剛以代號184的形式出現過。 她固執地把周時歸為自己的初戀,侃侃從和他的初次見面,聊到最后的無疾而終。 卡卡做出總結陳詞:沒想到你丫內心戲這么足,什么年頭了還搞暗戀這一套,有照片沒,我看看。 她已經有好幾年沒在微信上搜索過周時的名字,輸完后發現查無此人,愣了一秒才想起來自己早就刪掉了他的備注,那時候她確實抗拒過自己一遍遍查看他的朋友圈。 手比腦子快,刪掉搜索框的名字,輸入微信號,她后知后覺自己竟然還記得。 周時的賬號跳了出來,很明顯的情侶頭像。 心里刺了一下,自己都覺得好笑。 手機被卡卡搶了過去。嘖,朋友圈三天可見,什么都看不著么。 她哦了一聲,拿回手機鎖了屏,又喝了半杯酒,才挽尊似地吞吐道:暗戀不就戀的個感覺么,其實我都不記得他長什么樣了。 但她竟然還記得。 這是她看見周時后的第一個念頭。 她明明臉盲癥那么嚴重,又長久未曾復習過他的長相,但一見面,竟然還是能認出來。 184的個子很顯眼,又是體育特長生,她當年第一眼心動的,就是他的挺拔。頭發又留長了些,向后露出額頭,沒戴眼鏡,胡亂掃了眼,坐到了她前面的座位上。 就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周時留給她一個背影。 他當然沒認出她。她懷疑,就算自己跳到他前面做自我介紹,嗨你好我是夏緋大二那年我們一起出去旅行過,他也未必能一下子想起她。 她把剩下那半杯酒一飲而盡,舌根酸酸的。 剛剛是怎么和卡卡說的兩個人最后一面來著? 是畢業典禮上,偌大的體育館,她的學院在內場,管理學院在上面的看臺。她仰著脖子用力去看,終于在所有人起立的時候看見個挺拔的高個子,隔得太遠她甚至不能確定是他,但還是固執地把這歸為兩個人的最后一面。 她確實從來就是個這么固執的人。 雖然她當時已經有了男朋友,她名義上真正的初戀及現任。 你跟羅文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還在冷戰嗎? 卡卡問得不咸不淡,顯然已對他們的冷戰感到稀松平常。 嗯,他這幾天出差,正好都冷靜下。 她還在看著周時的背影,他是一個人過來的嗎?還是在等朋友?女朋友? 你倆這還需要冷靜?再冷就凍上了。頓了下,卡卡放緩語氣:那他也沒聯系你? 沒,不過下季度的房租打給我了。 卡卡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你們到底是情侶還是室友?這都在一起幾年了。 快四年了。明明不是個問句,她還是回答了。 畢業也快四年,是她和周時分別的時間,說分別并不準確,只是她一個人的告別,模糊的告別。 你倆可真有意思。卡卡再次總結陳詞。我出去抽口煙,你去不去? 她搖頭,拿起酒杯仰頭,才發現已經空了。 酒吧響著首粵語歌,男歌手唱得深情:何解,何解初初都是漂亮~ 她剛進大學的時候有陣癡迷TVB,特意加了粵語社團。 每周社團會組織教學,像是回到小學一年級,一幫人在小房間里大聲跟讀可樂雪碧檸檬茶。 后來教學就辦了兩次,社長戀愛了,社團形同解散。 第二年認識周時的時候,她才知道他是粵語社團的副社長。 兩個人互掃微信,她驚訝地發現有共同群聊,還不止一個。點進長久沉寂的粵語社,他群昵稱顯示副社長-周時,她隱約想起,社團線上還比較活躍的時候,有個男生會在群里發語音教學,她還挺不要臉地回復過,聲音真好聽耳朵懷孕了。 她當時臉上有點燥,希望周時不會認出來自己是之前那個迷妹。 周時確實沒說什么,只對她晃了晃手機,我改備注了,電影學院夏緋。 她把卡卡剩下的半杯酒拿過來一飲而盡。 那個背影正低頭看手機。 他的微信通訊錄里,自己的備注是不是還是,電影學院夏緋,刷朋友圈看到她時,是不是一順手就劃了下去,偶爾有幾個內容引起注意的時候,可能也要認真想下,這個人是誰。 她拿出手機點進自己的朋友圈,認真檢閱自己半年可見里發了些什么內容。 基本都是工作相關的,跟了幾個劇組,拍了什么片子,偶爾有幾張劇照露了臉,也是精挑細選后比較好看的。 她這幾年其實變化挺大。 剛認識周時的時候,她還是個灰頭土臉的丑小鴨。 一起旅行的同學里有個頂漂亮的,每天出門前會化精致的妝,而她在旁邊連化妝品品牌的名字都不認識幾個,扎著最丑的馬尾,套著最丑的黑色羽絨服,旅行合照里一對比,全是不忍直視。 后來她把合照都刪了,只留了那次旅行的風景照,每次看見的時候,會想起風景旁邊有她和周時。 像是只存在她記憶里的兩人合照。 她點開相機自拍,補了補口紅,慶幸出門前化了個淡妝,慶幸上禮拜染的發色還正漂亮。 又安慰自己,周時認不出來她,情有可原。 雖然她剛染完色的時候,在朋友圈發過照片。 卡卡回來了,后面跟著服務生,更早地站定在周時桌旁,上了杯藍色的調酒,又轉過身子走了兩步,把冰桶放在了她們桌子上。 怎么改換葡萄酒了? 卡卡挺瀟灑地一撩頭發:最近養生不行啊。 服務生把木塞拔開,砰的一聲,溢出一股涼氣。 她忽略掉醒酒的步驟,將倒好的半杯又是一飲而盡。 卡卡以為她還在為冷戰犯愁,在旁邊努了努嘴,又幫她倒滿。 近零點,酒吧里越來越吵,有伙人喝嗨了,扯著嗓子唱GALA的YOUNG FOR YOU。 卡卡被震得腦袋疼,問她要不要換地方,她拒絕了。 還是看著那個背影,暗自祈禱他不要走,還好,他側著頭看了會唱歌的酒鬼們,似乎饒有興致。 側臉再次印證他確實是周時,鼻梁很挺,嘴唇淡漠。 上大學那會兒正流行一個詞叫面癱,她有回發了個朋友圈吐槽上海的冬天,騎自行車去上課要被吹成面癱。后面他在聊天的時候提了起來,自己吐槽了句經常會被叫做面癱,她回了個哈哈哈。 那是旅行剛結束的時候,兩人偶爾會在微信上閑聊,她還不是很能掌握聊天的藝術,每次回復都要琢磨個半天才戰戰兢兢發出去,又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抓心撓肺地想起來該回個什么才更合適。 這樣回想起好像他們關系很好似的。 但事實是,也就只聊過兩三次,每次都是她主動。雖然好像聊天氣氛還不錯,但她也說不清是真的合拍,還是只因為周時比較禮貌。后來她有心等他找她,但一次都沒有,她知了趣,不再打擾。 一些可悲的自尊心。 再后來她把聊天記錄通通刪了,強迫自己把這人忘掉。 當然一直沒能成功,認識他后的七年時間里,雖然想起的頻率越來越低,但總是不能歸零。 卡卡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閑聊,她句句有回應,但全然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個背影一直坐在那,中間續了次酒,接了次電話,倒是一直都沒人來。 她又想起他的情侶頭像,突然好奇那個她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無數次的想象里,那個人高挑又漂亮,兩個人站一起,別人會贊嘆郎才女貌。 不像她,站他旁邊活像拎了個暖水壺,哦,她現在瘦了不少,那應該是個細款的暖水壺。 他從來沒在朋友圈發過戀愛相關,或者說他發朋友圈的頻率也近于沒有。 當然,更有可能是她并不在他的分組范圍內。 卡卡看出她興致不高,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一點了,我該走了,明天還要上班。 嗯?今天周幾? 她是自由職業,工作日和周末向來沒有分別。 周二!卡卡剜她一眼:我是加完班被你叫出來喝酒的,你能不能長點記性? 喝多了喝多了。她毫無抱疚,但確實有點頭暈。 叫到車了。卡卡拿起包,臨走前還是勸了她一句:不合適了就分,男人不有的是。 還以為她心不在焉是因為和男朋友冷戰。 她回:分手了誰幫我分攤房租?一個月八千啊jiejie。 卡卡冷嘖了聲,走了兩步又回來:哎,你還行么?要不要把你送回去? 她晃了晃酒瓶瓶底:我喝完再走。 她離得近,就住酒吧對面。 但她把酒喝完也沒走,抱著空瓶子盯著周時的背影,活像個癡漢。 她確實是個癡漢,還是最傻最蠢的那種。 當年暗戀最上頭的時候天天聽洗腦神曲I really like you,甚至想過把歌直接分享給周時表明心意,但還是退縮了,那時候兩個人已有半年沒聯系過,突然表白會被當成神經病。 沒想到若干年過去她還是這么慫,眼睛快在他后背盯出洞來,都不敢過去看看他正臉。 酒吧在工作日打烊早,服務員過來挨著桌子提醒快到時間了,又問還要不要點酒。 她聽見周時回了句:不用了謝謝。 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好聽,她又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句:耳朵懷孕了。 臉上還是燥熱,可能是因為喝了不少酒。 服務員看了眼她,似乎看出她喝多,竟然沒問就回了吧臺。 她有點不大高興,反而叛逆地想要再點單,正要伸手叫服務員,福至心靈地想起可以請周時喝一杯,非常普通地老同學偶遇后的一杯酒,沒有任何其他的意圖。 一顆心卻開始砰砰狂跳,她罵了句自己沒出息,又站起來沖向吧臺。 酒后腦子遲鈍,到了吧臺,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和周時擦身而過,最近的距離只有二十公分。 時隔四年,不,時隔七年的二十公分。 服務員已經在擦杯子,看到她后整理神色,耐心問她要什么酒。 她點了兩杯加冰威士忌,又低聲囑咐服務員快一點。 只要側轉頭就能看見他,她卻又開始固執,固執地等拿到酒再一步步走過去,干凈,漂亮,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她在心跳聲中整理說詞,該說好久不見,她一向喜歡這四個字,終于能派上用場。 然后呢,是說我早就認出你了,還是我剛認出你?如果他想不起自己怎么辦? 酒后的腦子處理不了太多信息,卻有越來越多的興奮和勇氣涌上來。 不管怎樣,她要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