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IDo
小杰的婚禮辦在愚園路,藏在小弄堂里的花園洋房,門頭立著大幅的結婚照,甜甜蜜蜜。 秋秋挽住周時的手走進去,在門口給了雙份的禮錢。新郎新娘正站在門口迎客,小杰一身西裝筆挺意氣風發,眉梢都帶熱鬧喜氣,全沒有邁進婚姻圍城的覺悟,還在調笑著拉他們入伙。 份子錢就不用給了嘛,你們什么時候結? 周時作悶葫蘆只道句新婚快樂,秋秋也笑吟吟地不回答,夸他今日靚眼,又去稱贊新娘子。 陌生面孔微笑,端莊大方地道謝謝。 秋秋便想起前公司的那個實習生,小姑娘潑辣爽利,在小杰手底下做事,每回挨罵都有千言萬語懟回去,小杰咬牙切齒卻只來找他們訴苦,每周的人事考核表仍寫滿分。 后來公司團建,大冒險時候有人故意刁難,小姑娘卻不怕,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就往頭發上燎,小杰心驚rou跳去滅火,一雙桃花眼卻著了起來,使渾身解數追了叁月,公司一道戀情禁令下來,都以為沒轉正的實習生要離開,卻是小杰昭明心跡,遞上了副總監的辭呈。 散伙飯上他喝得醉醺醺,砸了杯子說這他媽就叫愛情。 愛不愛情秋秋不知道,但散伙飯上并沒那姑娘身影,同周時夜話提起來,他也是說小杰一向就是個這么不計后果的脾氣,正經時候人模人樣,上了頭劈開腦子,里面全是粉紅泡泡,八成那姑娘還嫌他礙眼多事。 她那時候靠住他肩膀,揚著下巴問他:那你呢?有沒有這樣轟轟烈烈的時候? 愛上了總會自私,獨享此時此分還不夠,巴不得擁有所有過去。 但周時只是搖頭,說哪有那么多轟轟烈烈,在一起是水到渠成,分手也好聚好散。 她也是水到渠成的一員,所以信他。信他一向妥帖的性子,成熟穩重作萬全計,斷不會這樣沖動和盲目。 但她只想到計較從前,忘記愛情這東西并不是隨著年齡增長,沖動和轟烈就銷聲匿跡。 門頭結婚照上寫著喜結良緣佳偶天成,秋秋視線下移看到新娘子禮服里微微起伏的小腹,默默然地想什么叫良緣,什么叫天成,什么叫愛情。 下意識看手邊的周時,他正低頭看座位單,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兩個人的名字,頓了頓繼續向下找去,直到新郎方的親友名單看到了底。 秋秋這時候想起來小杰和周時是大學同學,同鄉但不同學院。小杰當年是視頻部副總監,讀的電影。 電影學院夏緋。 她將手從周時的臂彎里抽出來,幾乎要當著新人的面干嘔,只好將掌心掐得生疼維持好體面,身后又有客人來,她同新人暫告別進了宴會廳。 烏木鐵窗,青藍絨面的椅子,上世紀十里洋場的氣派留了下來。 秋秋想起從前總在隔幾條街的榮宅辦展,同周時正式在一起之前,有回邀他過來,他站一樓花園里看展詞,她從二樓窗上看他,覺得這人好氣場好模樣,站在那平白就是幅畫報,復古又新潮。 結束后她問他這展怎么樣,他說他不懂繪畫,但在展詞尾巴的策展人里看見了她名字。 哪里再去找這樣坦白又真誠的人呢? 她前后約了一個多月,終于將畫報里的人摘了下來,好生生拴在她旁邊,誰見了不面露欣羨。 這是你男朋友?朋友圈常見,真人更帥氣。 剛一落座,同席的前司同事轉頭見她,熱絡寒暄。 秋秋此時卻像吞了蒼蠅,不知回什么話,只笑笑:好久不見了。 端杯子掩飾尷尬,杯子卻是空的,周時夠來茶水壺為她斟水,她卻拿起另一側的分酒器,倒上半杯紅酒。周時動作停在一半,放下茶水,在她旁邊坐下。 朋友混跡人情場極有眼力價,轉了話題問她H市生活。 秋秋一一回應,臉皮是笑的,rou卻是僵著,打眼掃了大半場,他們這桌坐的是職場朋友,隔壁桌大概是大學同學,有幾個隔著桌子同周時打招呼,問他最近怎樣。 周時淡淡回了,話不很多。 間隙里,秋秋終于肯同周時講話,聲音也冷冷的:你可以坐過去。 周時看她一眼:不熟。 她想起周時這人是沒什么朋友,社交空白得可憐,從前覺得是清白單純,此刻只覺得活該,是他一向冷人冷面冷心腸,怪不得會得抑郁病。 驚覺這壞評價竟然是從她心里冒出來,竟然是對周時。 大概他終于徹底從畫報上走出來,踩在泥里碾碎了,從里到外都臟爛透頂。 腦海里烏糟糟一片,他這人是從來都這樣壞脾性么,怎么從前就沒看穿?相處兩年,他面具戴得那樣好,還真以為是什么絕佳男友天降的寶貝,可他夢里驚厥時的冷汗,從來沒肯告訴她緣由。 他將她當什么呢? 生活解悶的伴侶,還是一個掛女朋友名的物件? 他沒為她醉過酒抽過煙,他一向妥帖,面具戴得那樣好。 儀式很快開始,冗長又毫無新意。 司儀用最老道的笑容說著每一天都要問出的同樣問題:你愿意與他/她結為夫妻,從今以后,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裕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始終與他/她相親相愛,一生陪伴,直到永遠嗎? 臺上新人對著話筒異口同聲:我愿意! 音響的嗡鳴聲回蕩不停,觀眾掌聲迭起,和歡呼一起獻上祝福。 秋秋看一眼周時,曾經有過的想象里,她人生最浪漫的一天,站在盡頭迎接她的人會是他。從父親的手里將她接過,堅定地攥緊,然后說我愿意、說我愛你。 現在那想象崩塌得不成樣,她站在廢墟上,只覺得透骨的冷,和恨。 宴會燈暗了,大銀幕放起影片,是新郎新娘的照片混剪,從出生到成人,從陌生到熟悉。 秋秋眉頭突得一跳。 她看得清楚,角落里拼成小杰青春時光的,有張旅行合照,冬日里青山褪色,小杰站最前面伸長胳膊自拍,隔著叁個人周時站在最后,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腿叉開和大家齊平高度,微微地笑。 周時旁邊的,竟然是夏緋。 那時候她還沒有藍色頭發,扎著馬尾,套全黑的羽絨服,傻里傻氣地比剪刀手,只那清亮的眼睛和笑容和現在如出一轍。 秋秋下意識去看周時,他正垂著眼,意興闌珊地擺弄手機。 照片已經被覆蓋,他沒看見。 哈,他們這么早就認識,到底誰才是后來者? 手機漫無目的地亂刷著,是在等誰的消息? 秋秋咬了咬牙,吞下眼里一汪淚。旁人還以為是典禮感人。 問題堵在嗓子眼尋找時機,終于在儀式結束,小杰下來敬酒的時候冒出來。 我剛剛在銀幕上看到個熟面孔,之前我在個影展上見過,是叫夏緋吧,原來你們是同學? 一旁周時果然眉頭擰起,神色復雜地看她一眼。 夏緋?小杰想了下:啊是,一個系的,但畢業后就沒聯系了,老周應該也認識,之前一起出去旅行過。 他不經意間將周時出賣,周時沒吭聲。 秋秋做足如常神色,舉著杯子抿了口,笑容弧度都正好:還真是巧。 還真是巧。 她好像還在做電影?咳,當年學電影的,大部分都去做廣告了,能繼續做的沒幾個。 小杰唏噓一聲,隔壁桌的大學同學正等著和他碰杯喝酒,聞聲也湊過來。 你別一棒子打死一船人行么?我這不是也還在電影行業?中國電影需要拯救啊! 說話男人留長發戴發箍,倒很符合電影人的一貫印象。 小杰戲謔一句:你房租不還你女朋友出的么?去年寫的那長片劇本,拿到錢了么? 長發男訕訕:在打官司了——又說:現在喜劇綜藝正火,有個節目組邀我去編劇呢。又摸摸鼻子:不過說要比稿—— 秋秋見已經偏離了話題,正想著再說個什么拉回來,長發男旁邊的一個女生插了話。 夏緋?她不是羅文的女朋友么? 羅文這名字的知名度顯然比夏緋高,大半桌的大學同學都躁動起來。 那個攝影羅文?比我們高幾級的? 不然還能有誰? 怎么看上夏緋了?這什么狗屎運。 拜托,夏緋也還不錯好么,人家沒畢業的時候就在一起了,又沒蹭羅文熱度。 蹭沒蹭誰知道—— 去年的八月電影節最佳攝影就是羅文吧,片子還入了釜山主競賽,我看學校公眾號推了他好幾次,聽說想邀他回去開講座沒邀上—— 切,又不是戛納,牛氣什么。 S大攝影系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個羅文好不啦,后面好像要和程導合作了—— 這回連新娘都加入:程導?前幾年剛從歐洲回來那個?他的片子我倒蠻喜歡。 誰不喜歡,戛納半個親兒子,就快比上多蘭了,結果回國沖擊商業票房。 聽說是為了女朋友回來的—— 呵,那羅文夠上程導,豈不是一飛沖天? 秋秋看了眼周時,他正悶頭喝酒。 她突然心情大好,幾乎以為不會有比此刻更愉悅時,女生突然輕飄飄開口。 他們好像要結婚了—— 冷不丁一聲玻璃碎響,是周時酒杯脫了手:結婚? 他沒顧身上酒漬,半轉回頭,難以置信。 女生不明所以,點了點頭:我看羅文前幾天發了求婚視頻。 我靠,你竟然有他微信? 對啊,從前有片子想合作,還是拜托夏緋加上的,雖然也沒合作成吧—— 女生掏出手機,一通點擊翻找后亮出來:喏。 一幫人湊近小小的手機屏幕,倒沒再在意周時剛剛的小插曲。 人頭縫里,手機視頻里是夏緋,站在雪地上,四周一片白茫茫,鏡頭推進,她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張臉看得更清楚,泛著凍透的紅,風聲呼嘯,雪花落在頭發絲上,攪亂表情,像有點不耐煩。 她低頭看了眼什么,然后抬起頭,一板一眼地。 天氣預報說雪今晚就會停,明天放晴后就會融化,你為什么非得在夏天尋找冬天的雪? 人聲停了,風聲鼓噪在手機聽筒,圍著的一圈人都默不作聲,和屏幕里的夏緋一起等待。 有個畫外音的男聲輕輕地笑:因為你是小夏。 夏緋的眼睛流露出迷茫,低頭看了眼:劇本上沒這句啊。 畫外音仍是笑著:笨蛋。 夏緋像是終于聽出來,不解地蹙眉,手搭起涼棚看向鏡頭方向尋找:羅文? 我在這兒。 像是走急了幾步,帶著微微的喘息聲。 鏡頭拉遠到全景,羅文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畫左走過去,快到近了夏緋才注意到,輕輕啊了一聲,轉過身,面向他的方向。 遠處黛青的高山在全景里露出形狀,落日鋪蓋上金頂,美得帶了神性,可二人站在最圣潔的白里,拉長呼吸聲,那高山落日便全成了背景,紛飛的雪便全成了點綴。 羅文走到她跟前,單膝跪下,在她捂住嘴巴,退后半步時,緩緩開口。 雪明天就化了,但山永遠都在這里,從過去的億萬年,到將來的億萬年。它見過冰雪覆蓋又融化,也見過星星熄滅又墜落,可能也有無數次人類毀滅又重生,但在這個紀元里,在我們存在的時間里,只要你喜歡,我們可以春天來看月亮,夏天來看雪,秋天來找飛花,冬天——冬天封山了,估計上不來,但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或者呆在家里冬眠。 臺詞一樣文縐縐的話,起初還有緊張的顫音,愈往后愈流暢平緩,就像已經練習過幾百次。 夏緋仍呆愣愣的,像沒反應過來。 羅文膝蓋往前挪了挪,捧出戒指盒,遞到她身前,打開,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 夏緋,你要不要,嫁給我? 鏡頭重新推到夏緋臉上,她眼睛上掛了水汽,冷風一吹就像結成了霜。良久,眼睫顫了顫,霜雪抖落下來。她點點頭,聲音輕得立刻散在了風里,但還是被最精密的錄音設備捕捉到。 好。 視頻戛然而止,退回小窗,羅文的配文簡單:She said yes. 下面爆發式的點贊和評論。 圍觀的人頭們也爆發出鳴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也太浪漫了吧。 新娘剜了小杰一眼,強忍住白眼:你的求婚就是酒店套房掛氣球—— 小杰手忙腳亂將手機按黑了屏,扔到女同學懷里。 去去去,大喜的日子看這個,真是晦氣。 女同學嘖嘖搖頭: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嘛。 在場男士一齊受傷,小杰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求過婚了受的傷輕了一些,還是比不上羅文的求婚更重一些,總之就是晦氣! 周時沒擠在人堆里看視頻,可每一句都如此清晰地傳進耳朵里,他問你要不要嫁給我,她說好。 她說,好。 她怎么可能說不好。 周時離了席。 小杰看了眼他的背影,叫了聲沒回應,只好問秋秋:老周怎么了? 秋秋笑笑:沒事。 小杰猶豫了下,又問:你呢,還好嗎? 秋秋笑得更深,稱心如意:好得不能再好了。 ———————————— 秋姐:舒坦! 周時:我走?。ú虏氯ツ牧耍?/br> 這章寫得一氣呵成,好爽!迫不及待就發上來哈哈哈 好想看到大家對這章的feedback 希望可以多多評論??! (雖然還是晚了一天,對八起,前天怒睡14小時,終于把這半個多月的都補回來了! (然后今天怒寫到凌晨五點......然后起床后真的要去參加婚禮...... (所以有可能會有新的靈感用來修文啥的 笑死 gt;lt; 大家五一假期快樂啦~~ 好好休息好好玩耍好好愛人愛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