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般的陪護(八)
他僵著身子站在門口,木然盯著窗外,周身的溫度降至冰點。雖然南方氣溫不會突破零下,但他所在的那片空氣開始有局部降雪跡象。 你敲敲床頭柜:“怎么了?” 阿梅的咬肌動了動,就是不肯開口。 “啞巴了?告訴過你,有話直說,別等人猜。” 感受到威逼之意,阿梅完成了一個加速度無法測算的甩頭,看向你,目光如炬。 “你該不會覺得自己特別清醒吧?” 還真是不客氣啊。 “比你清醒就行。” “我不明白,像你這種自私的人,有必要生孩子嗎?” 既然他都誠心誠意地發(fā)問了,你也來了興致,把他當成對方辯友,認真回答。 “第一,zigong長在我身上,生不生都是我的權利;第二,當媽的也是人,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觸犯哪條法律;第三,你們投胎是開盲盒,巧的是,我們嫁人也一樣。” 你自認哪個理由都無可辯駁。他冷笑,繞開話題: “是哦,生了又不養(yǎng),歪理一大堆。” “那我就很好奇了,你怎么定義‘生了不養(yǎng)’?此外,你向你老爹索取父愛時,也會這么理直氣壯嗎?” “拋下我的又不是他!” 阿梅忽然發(fā)怒,扔下一句咆哮,摔門而去。 ——這幾天應該都見不到他了吧,你猜。 看來這家療養(yǎng)院風水不咋地,說好的來靜養(yǎng),愣沒讓你清凈一個完整的半天。阿梅是跑了,還沒到午飯時間,外頭又傳來嘈雜的聲音。 好奇心被傷腳打敗,等你拄著拐趕去看熱鬧的時候,僅看到樓下的花園有幾人在收拾殘局。 聽身旁的護工八卦,剛剛有個老人在花園散步,糊里糊涂地,把小郝看成了前妻,抄起垃圾桶就打她。阿梅剛好路過,沖上去替她攔下了。 “……拉去縫針,流不少血呢,真嚇人……” “你們這兒工傷賠付比例是多少?”你的關注點跑偏了。 那個護工神色黯淡:“實習生沒有這方面的規(guī)定。” 阿梅大概是告假回家了,送午飯進來的是小郝。 免不得向她打探幾句,小郝本就繃緊了一根弦,聽你這么一問,當場就哭了:“我就不該簽到這……我還是辭職吧。” 你憋了一肚子話,一看她這樣,馬上以過來人的身份建議道:“怎么說呢,你這樣的狀態(tài),要是現(xiàn)在辭職了,以后再想回到職場都要克服心理陰影。實在干不下去,先收著點力氣,忍一段時間,要是單位辭退你,走勞動仲裁還有錢拿。” 小郝情緒平復了些,向你道了謝。 看看情況,公司目前有個文案崗空缺,不需要經(jīng)驗。截止今日,最多有兩個人情方向候選人,機會你可以給,到時候叫她們各憑本事吧。 你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仁善了。 晚上十點左右,你坐在床邊,無心看電視。手機里放著時政播客,主播侃侃而談,你一句都聽不進去。 護工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宿舍。走廊徹底安靜下來時,阿梅跟條鬼影似的,閃身鉆進房間。 他沒戴帽子,換了一套干凈制服,左額有塊紗布,見了你,一句話也沒說,放下牛奶就走了。 你保持當前的姿勢,一直等到半夜。凌晨一點,那扇門再次發(fā)出輕響,阿梅剛邁進一只腳,看到你睜著一雙眼坐在床邊,當即像被施了定身術,半邊身子卡在門縫里,手扶著門把,一動也不敢動。 他盯著地面,你隱約聞到CPU燒糊的味道。八成是在現(xiàn)編謊話,真就愣頭青,連plan B都沒有的嗎? 你把手伸進床頭柜上的冰桶,豁楞豁楞,寒冬臘月,有夠凍手的,好像有無數(shù)條小魚在咬你的指頭。桶里的冰是你管廚房借的,等了這么久,好歹沒化,埋在冰里的那瓶竹葉釀想必已經(jīng)寒冷徹骨。 阿梅是行動上的巨人,語言上的矮子,琢磨老半天,到底想不出一條他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心一橫,抬腳走進房間,還把門鎖上了。 你笑了:“怎么,不先開窗嗎?” 然后滿意地在他臉上看到惶惑的表情。 “你裝睡?” “你說呢?” 事已至此,作為一個變態(tài),他反倒穩(wěn)住了心態(tài),擠出一個游樂園小丑般的笑容:“你是什么目的?你有錄音筆?還是有監(jiān)控?強jian犯按次數(shù)增加刑期?” 你一個問題也沒回答,只是說:“過來坐。” “我會判幾年?” “讓你坐下,沒長耳朵?” 你用穿拖鞋的腳踢踢椅子。 氣勢很容易占了上風。阿梅裝相失敗,肅著一張臉,乖乖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早上那個天還沒聊完。聽說你爸去世了?” “我現(xiàn)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呈堂證供?” 港劇看多了吧。你嚇唬他:“未必,但會變成判決依據(jù)。” 他四下瞟瞟,估計在找那根不存在的錄音筆 “問你話呢,別開小差。”教訓男孩這方面你有經(jīng)驗,四字訣,軟硬兼施。“方便了解一下你爸爸的情況嗎?” 誰承想,一提這個,大孝子就來氣:“有什么好了解的?我們這種人在你眼里不是和螻蟻一樣嗎?你要是不裁了他,他也不會喝了酒去河邊散步。我也不會……” 他恨聲說著,嗓音中似乎藏了另一種情緒。 你一皺眉頭。誰裁了誰? “你爸叫什么名字?” 他說了一個在中老年男性中很常見的名字。 你緊急調(diào)取記憶,依稀想起,他是你們公司的前保安,因為上個月曠工太多,老板把他開了,確實是你去通知的——怪不得阿梅會找上你。 “原來如此……那你是什么時候來這上班的?” 阿梅這時候敏銳起來,翻了個白眼:“我來這半年了。不是為了你。” 那就是預謀中包含著巧合嘍? 最后的疑惑解開了,你姿態(tài)輕松,阿梅卻像開了春被裝進壓縮袋的羽絨服,氣場被逐漸抽干,整個人越收越緊。 窗外一定是起風了,月桂樹的影子在阿梅身上婆娑著。他喃喃自語:“我還得謝你,哈哈哈,反正我什么都沒有了……跟你不一樣,你天生高高在上,愛干什么干什么,愛去哪就去哪……你們最干凈了,最高貴了,我偏要把你們弄臟,給你們光輝的人生投下污點……嘻嘻,要殺要剮隨你便,反正我也沒活頭了,死前日個sao的不是很正常……。” 你心里一緊。 “阿梅,你過來。” 他混混沌沌地聽話,身子向前探,一下子湊得很近,你臉上的汗毛都被他的呼吸吹動。 然后,以一個傷殘的身體,你使出全部的力氣,狠狠扇了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