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般的陪護(六)
最后,阿梅收拾干凈一切,開窗散了味,悄無聲息地離去。 他用熱毛巾擦干你的生理淚時,你還沉浸在高潮余韻里,耳邊盡是神經轟鳴聲,卻無法掩蓋他幽微的嘆息。 那他這一天還真夠忙的,身體和心理都承受著重壓,只有超出常理的夜間活動才能釋放情緒嗎……冷卻下來后,你對他的觀感介于變態和可憐人之間。但愿你沒有錯估世間的險惡。 事不過三,你一開始就是這么打算的。并不是因為同情心泛濫,只是你不喜歡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覺,今晚他已經用掉了第二次機會,你的耐心也即將告罄。有些事淺嘗輒止就好,躁動的身體都已經被滿足了,還不采取行動,結果會如何?沉默中向社會輸送一個無可救藥的變態嗎?你才不會為了一晌貪歡去當惡人,想找鴨子,明碼標價的多的是。 事實上你已經有些后悔了。可能女人也存在精蟲上腦一說,久旱未雨,在閨蜜介紹特殊家政時,你確實對不一般的性生活充滿了期待,阿梅算是撞在了槍口上。等理智回歸,你也能懸崖勒馬,抽身而退。認知水平帶來的安全感,在于不被任何一種情緒cao控。 不過,事已至此,你還能怎樣呢?——等白天看看再說,千萬不能反應過度。一旦惹急了變態,你會陷入危險,不如旁敲側擊地試探一下,綜合他的表現,最后再決定送他去心理診療所還是公安局吧,你如此籌謀著。 還好還好,全家上下,至少你媽頭腦清醒,基因還沒爛到根子里。你在心里跟兒子說。 第二天,你按工作日的生物鐘醒來,發現床邊換了個人——是你最開始挑中的話少女孩。 阿梅有點私事要處理,這兩天的陪護工作換她來負責,女護工解釋道。 你哼笑一聲,這就跑了?出息。 “這里人員架構很松散啊。”你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女護工說。 想不到她如臨大敵,連連向你道歉,承諾晚餐之前一定把阿梅叫回來。 你勸了好幾句都沒用,姑娘像驚弓之鳥一樣逃走了。你嘆氣,什么時候開始把領導架子焊在身上了嗎…… 這么一想,你確實多慮了。對于阿梅這些護工來說,你是天然的上位者,碾死他們就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如果你輕輕吹出一口氣,化作一陣狂風把阿梅刮進了地獄,不知道他mama會作何感想? 阿梅回來是板上釘釘的事,趁他不在,你把散步時間改到了午餐后。 走到電梯口的長椅邊,你又遇到昨天那個女人。她正蹲在一個老人面前,神色悲愴,語氣哀切。定睛一看,原來是揚言鞭尸江青的那個軍裝老頭。 “……求求您了,至少十二歲生日那天我要到場!我保證,見她一面就走,絕不多打擾……” “行了行了。”老人吹著保溫杯里的茶葉沫,氣定神閑,“當初吵著要離的不是你?哦,現在反悔了,告訴你,晚了!我絕不允許我的孫女有你這種出爾反爾的媽。” “爸爸,我……” “別叫我爸爸!沒有春風哪來的夜雨?是你因為一點小問題就大驚小怪,你叔父不也干了一樣的事,有本事跟他斷絕關系去啊!是吧,舍不得丟工作吧?”老人越說越激動,“現在誰都容不下你,都是你自找的,再敢惹我,那個崗位你也別待了——多少有志青年等著你騰位置,我丟人啊!我哪里敢告訴人民群眾,哪有臉面去見馬克思,為了你,我背棄共產主義理想,你倒完全不領情,還有什么可說的?家門不幸!” “過去的事情對不起……我每天都會給您送飯的,需要什么盡管吩咐就是,只要能讓我見她一面……” “免了免了,我可擔待不起!小郝?小郝呢?” 老人猛按手環上的召喚鈕,話少女護工從另一邊的護士站趕來,慘白著一張臉,沒敢多看女人,手忙腳亂地把老人扶上輪椅,推回電梯。 電梯門合上,女人失去了所有力氣,跌坐在地。 你從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茶,上前扶她起來。她詫異地看著你,臉上淚痕未干。 “五年前離的,孩子確實判給他們家了……自那之后我只敢偷偷去學校看她,有一回司機發現了,當著孩子的面罵了我一通呢。” 女人抿著茶,臉上只剩苦笑。 你斟字酌句:“那你女兒是怎么看待這件事的?” 說到這個,她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女兒很想我,沒事就偷偷打電話來,有一回她假裝跟同學出來吃飯,其實是在公園里和我見面。” “那可比我好得多。”你往椅背一靠,“我那兒子,天天在班上渲染我如何如何狠心拋棄他,什么血緣天倫,只要爺爺奶奶教得好,孩子也能變仇人。” 她怔愣地看著你,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囁嚅片刻,她向你展示二維碼:“……其實,我們本地有個紫絲帶mama群。你也加一下?” 紫絲帶mama,指的是因夫家惡意藏匿孩子、被剝奪了探視權的母親,通常情況是離婚后未爭得撫養權,夫家得理不饒人;也有少部分既不能離婚也失去了與孩子的鏈接,陷入兩難。聽這個女兒的母親說,她的境況還算好了,群里有些人身無分文,忍受著鄉賢的暴力,也未必能見上孩子幾面。 “你們采取過什么行動嗎?” “找過律師。沒用的,律師也不能時時刻刻監督夫家履行義務,再說……打官司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她無奈地笑笑,“還不如和我一樣,人情走不通就打游擊戰。” 你點點頭。早該想到的,何必多此一問。 “聽說你女兒快過十二歲生日了?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叫你。”——你知道,人情有時候比法律還冰冷。 “是啊,她要上初中了,以后見面機會只會越來越少。” “咱倆還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啊?怎么講?” 你提到離婚后,婆婆道德綁架你犧牲個人時間上門帶孩子的事。 “你……你不會拒絕了吧?” “當然拒絕了,我工作忙得要死,哪有時間?孩子嘛,見風長,少看兩眼也不至于餓死。” 她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你。 你蹙眉想了想,替她出主意:“要不然,你也試試放下孩子、以守為攻?” 當然,每個人家庭情況不一樣,那軍裝老人有權有勢,孩子大了,也不需要多個人手,再看她本人,哪里像是舍得的樣子。 但你就是看不慣和自己同樣遭遇的人被死死拿捏。 “也不是說故意不管孩子,逼得對方來求你,只是跟我相比,你有個很優越的條件:你女兒很乖,你要相信她……” 看她滿面風霜,就知道她好容易逃離了豺狼虎豹的一家,在這個陣營里,只有女兒才算走得通的“人情”,畢竟,她的身體里還流著她的血。 “那……真的要和地下黨一樣嗎?” 你拍拍她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也沒指望這個母親聽進去多少,能幫一點是一點吧。婉拒她攙你回房間的提議,目送她上了電梯,你起身、回頭,看到阿梅站在自動販賣機旁,低頭盯著地磚,不知道聽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