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拍的男大生(十六)
所有能夠指明嫌犯身份的證據,你都小心保存下來——你也不清楚這些網頁截圖和聊天記錄夠不夠格稱為“證據”,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多開一個ppt,寫下自己的推理過程。 萬一哪天就用上了呢?帶著這份殘存的期冀,你把它們一一分類、備份到郵箱和網盤,心里其實也沒底:接下來你還能怎么辦? 去報警?——然后再體驗一遍被水蛭爬滿全身的感受?地方公安局的警力很神秘,豈是小老百姓能夠了解的,唯一清楚的是,他們離了監控視頻就沒法辦案,就像客服機器人,關鍵詞十分有限,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頂多丟給你一個82年的幫助文檔。 向學法的jiejie求助?但她也只是個大學生,又處在升學關鍵期,離目標只差臨門一腳了,而且為了你的事,她背著電腦從學校連夜趕回家,又是奔走又是挨罵的,何必再給她添麻煩呢。 找同學幫忙?那就更不可能了,都是高中生,前途都未必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自掃門前雪都來不及,誰還管你瓦上霜。 你開始產生了一些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看法:很多人覺得自己有選擇,其實根本沒得選。就像試卷上的多選題,看起來親切友好,其實每個選項都暗藏出題老師的坑,杜絕一切僥幸得分的可能性,根本目的是把不夠卷的考生關在高等學府門外。 第二天中午,jiejie登上了返校的列車。你執意送她去車站,高高興興、蹦蹦跳跳的。 jiejie狐疑地看著你:“真沒事了?” “嗨,我累了,不想管啦,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嘛!昨晚我還熬夜刷題來著,不然下個星期返校,趕不上同學的進度可怎么辦?” jiejie嘆氣:“我早告訴過你,萬事不能死磕,但凡你這幾天態度放軟些,mama昨天也不至于……唉,你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吧,別和她正面沖突,過個兩天她就消氣了。” “知道了知道了。” “好好準備期中考試,別想太多有的沒的。”jiejie犀利的視線穿透你的腦門,仿佛能觀察到里面的生物電流,“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先跟我說,聽到沒?我等你成績單。” 送走jiejie,你往回坐了八站,從學校后門翻墻進去。走進高三高四的教學樓,正是下午第一節課下課,氣氛完全不像課間,只有零星幾個學生小跑著解決個人問題。透過教室的窗戶,他們看你的眼神還是有些怪異,但是對應考生來說,話題女王的吸引力遠遠不如眼前的題,即便你在走廊里連聲大喝:“龍在天呢?給我滾出來!敢偷拍女生洗澡不敢承認?” 預備鈴響起的時候,終于有學姐好心提醒你,龍在天今天沒來上課。你知道他是住讀生,沒到周日,他一定還茍在學校呢。 你從沒見過這種縮頭烏龜,找遍了cao場、食堂、圖書館、宿舍樓,哪有人影。最后,干脆繞過宿管大爺的視線,守在高三男生宿舍的廁所蹲他,一直守到晚自習下課。電話響了幾遍,是mama在查崗,你心煩意亂,直接關機。 高三住讀生基本不會踩點放學,大都習慣在教室里多學幾小時。所以,在稀稀拉拉的人聲中,這一陣尖銳又急促的腳步聲顯得尤為突兀。 來者是你們的教導主任,身邊還有一道細細的女聲,帶著哭腔喊你的名字。是同桌。也不知道她們從哪得到消息的。 在沿路同學驚詫的視線中,你被押回教導主任的辦公室,班主任還在趕來的路上,你一點也不怵,口齒清晰地率先陳述了推理過程。 教導主任當然不信品學兼優的學生會長能干出這件事了。你像準備充分的辯手一樣拋出了論據: “那他微信拉黑我干什么?肯定是心虛了。” 教導主任的防守很虛弱:“他只是學習忙,沒空回你。” 你加大火力:“可他已經空軍提前批錄取了,學習能有多忙?還有,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他站出來質疑我啊,為什么要躲著我?” 教導主任理論不過你,但你忘了,對方辯友既是法官,也是評委。 最后她說:“我們小地方為國家培養一個空軍不容易,即便他真的做了,肯定也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你就體諒一下他吧,不要葬送了人家的大好前程。還有,我本來不想直說,今天被你逼得沒辦法了——為什么他不拍別人,只拍你呢?你自己一點錯也沒有嗎?” 好極了。很多情況下,前程似錦的男孩不需要自首情節,也能免死。 你不想見到太多人,同桌從后門把你送出去了。 她的情緒也到了崩潰的邊緣,還在強撐著勸你:“冷靜點,自己健健康康最重要,我們都在等你回來上課。” 上課?上課、下課、自習、刷題,考上重點高中,考上重點大學,讀研,讀博,進體制,只顧盯著前方,蹣跚而行,和喪尸一樣,嘴里發出嘶嘶呵呵的怪叫。吃喝拉撒、洗澡自慰,隨機變成別人的AV,喪尸們堆迭成墻,把行兇的人密不透風地保護起來,嘶嘶呵呵地罵你。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反省一下你自己,現實就是這樣啦”。 同桌的本意是阻止你繼續找人,但是不小心透露了一個信息。 “你別蹲了,他們提前批的人,這周回家之后基本不會再回學校。” 那么這就是最后的機會了。 回到家中。mama聲音早啞了,罵不動你,也沒少朝你丟東西。一片狼藉中,你心無波瀾地收拾書包、洗漱睡覺,把回家路上買到的指虎塞進枕頭下面。它冰冰涼涼、有棱有角的,仿佛是世界上唯一的錨。 周六下午,你守在校門口的公車站,雙眼像是安裝了紅外線,掃過每一個背著大包前來的學生。雖然上上下下人很多,就連機器也不能做到及時鎖定某一個,但人只要逼自己一把,就能發揮出巨大的潛能。 龍在天一出校門,就被你眼里的瞄準鏡捕捉到了。他獨自一人,慢慢走著,同時東張西望。 “在找我嗎?” 你堵住他。 套著指虎的右手在口袋里握成了拳頭。 何等的大莽子!上帝視角的你看著這一切,痛罵年輕的自己。就算還沒形成面包人意識,哪怕開著手機錄音詐兩句真話呢,往后再徐徐圖之,何必臟了自己的手,年輕就是沖動啊! 說到這個……和秋聲見面時,小春錄音了嗎? 你更加懊惱了,作為一個過來人,你怎么忘了提醒他? 萬一他越想越不對,獨自一人折回去找他…… 你一下子驚醒了。 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你無暇顧及,打開微信,發現錯過了小春的三條信息。 第一條是夔夢音那個節目的宣傳片。這是一個非常知名的新人演員選拔節目,評委都是業內大咖,所以小春興高采烈地說:“我們以后就指著她了,茍富貴勿相忘!” 第二條提到了白天的事:我拉黑我表哥了。 看來你沒猜錯。回想他們太姥姥的話,再結合秋聲的現狀——這年頭前程似錦的門檻已經這么低了嗎? 第三條卻是在安慰你:“要是有什么不開心,偵探jiejie可以找我聊聊呀~” 這個小春,該說他遲鈍還是敏感呢?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怎么總是反過來勸你?還是說你天生是個被人cao心的命? 許是被手機的光晃到了眼睛,身邊的jiejie也醒了,打著哈欠問你:“做噩夢了?” “沒呢,有點耳鳴。” 你息屏,轉過身去,提出一個塵封已久的問題:“龍在天最近怎么樣?” 明明才睡醒,jiejie的語速像口語考試準備的素材押中了話題:“死了,骨灰拌豬飼料了,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坨排泄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你知道,當時參與過這件事、目前還在和你保持聯系的所有人,只要被問到這個問題,都會這么回答你。 jiejie瞪大眼睛看你:“你夢到他了?” 她對當年的事一直非常自責,你不忍讓她回想起來。 “沒,我夢到排泄物了。”你手動幫她合眼,“老年人多睡覺,少cao心。” 這個點,美麗哥應該還沒下播,他要籌錢拍電影,“再不拍我水光針白打了”,也怕浪費了上一部自導自演的網絡劇積攢的熱度。班長還在封閉訓練,據說去了亞馬遜的哪個叢林,不允許帶任何通訊設備,特級戶外教練的高薪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同桌拿到了化學修士學位,目前就職于化妝品公司,算算時差,她目前正在擠電車通勤。 jiejie睡著之后,你給她發了微信:“人們犯過的錯真的會被遺忘嗎?” “當然會,逐漸逐漸地。” “——除非有些人受到的懲罰,還差得差得遠。” 日本不愧是迭詞詞愛好者天堂,她的毛病好像更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