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相會相離
雞鳴催破曉,天際初開一縷晨光,為行路人照亮前路。 荒涼山坳,山村微露一角,越是靠近,衛安懷心底的希望越是渺茫。 “公子,我們要上前嗎?”他們的行跡可瞞不住對方的斥候,前方軍隊竟讓他們跟到現在,如此放任令他們不寒而栗,他們果真不是剿匪平亂來的,恐怕真是有了小姐的消息。 村口把守的士兵們雖恪盡職守,那抑制不住好奇的目光卻是一個接一個投過來。 衛安懷見此情景,咬咬牙道:“進村。” 村子寂靜無聲,士兵見人果然要進村,早早收到命令的她們默默讓出了一個缺口。 關伯覺得預感成真,冷汗當即浸濕了后背,他望向前方,公子面沉如水,目不斜視,直直驅馬往村西去。村子不大,一望地面馬蹄印,正向村西頭去。 衛安懷的心開始激烈鼓噪,劇烈到消弭萬籟之聲,萬物皆不入心神,唯有這九年來日思夜想的思念如此強烈,強烈到令他苦澀驚喜,令他全身在發抖,前胸后背如火燎。 meimei,是你嗎?! 荒山腳下,破舊茅屋外,一些士兵圍住了小院。 衛安懷一見心涼透了,心湖涌動的漣漪當即凝結,令人窒息的絕望侵染開來。 果然不允么! 對峙之時,一位身著甲胄的將軍從屋內邁步而出,正是溫殊瑕,她眼光敏銳,直接鎖定衛安懷。 衛安懷神情嚴肅,凜若冰霜,他不畏煞氣,不懼對方破損可怕的面容,視線相交,衛安懷心一沉再沉,幾乎停跳,他強撐著,不愿接受的事實攥緊了他的呼吸。 溫殊瑕眼中精光閃動,衛安懷沒忽略她眼里的探究打量,可他從未見過她,如此面容,莫非......驚疑不定間,溫殊瑕上前行揖問候:“在下溫殊瑕,見過公子。”語氣自然,仿佛如常。 溫殊瑕,沉云之的愛將之一,果然是她。 主將先開口,下屬雖然不知道面前這位俊逸郎君是何人,也個個開口見禮。 衛安懷幾乎按捺不住心底噴發的恥辱羞惱,身后的下屬除了關伯外,其余人皆露出驚異的目光。 衛安懷愀然不樂,質問道:“吾妹何在?”若不是前面如此多人阻擋,他多想沖進去。 “小姑娘無恙,只是睡著了。”溫殊瑕迎著衛安懷急切凌厲的目光,示好性地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乃公子至親,公子與其失散多年,思念刻骨,本不該使骨rou離散,但是將令難違,我等必須護送她回北越,望公子見諒。” 有什么帳記到侯爺頭上,冤有頭債有主,我只是個奉命行事的無名小卒啊。 “憑什么?這是我們公子的親妹子,你們沒有資格這樣做。” 衛安懷如遭當頭一棒,眼前發昏,喉間涌起陣陣血氣,怒目圓睜,低喊:“沉云之何在?”引來周遭不知情者好奇目光。 溫殊瑕揮開圍著的親兵,低聲道:“此乃軍事機密,請恕我不能奉告,望公子保重身體,他日你們兄妹二人自有再會之期。” 突然,溫殊瑕驚住了,她見到了什么! 凝滯的眼眸中,深切悲傷浸沒了怒恨,凝結成一滴緩緩落下的清淚。 溫殊瑕心中抓狂,嘴里發苦:侯爺,你害死我了,得罪了上司不可怕,得罪了上司琉璃似的枕邊人,她還有前途可言嗎!侯爺用情如此之深,難保不會重色輕同袍。 未等她想出辦法描補,衛安懷仰頭眨眨眼,苦澀道:“我想見見安樂。” 溫殊瑕哪有不允,哪有不諒解的,當即讓人抱出小姑娘來,小姑娘面容沉靜沉睡在毛毯之間,親兵的臂彎之中。 衛安懷一見肝腸寸斷,十歲的小姑娘瘦弱的不似這個年齡的孩子,消瘦面容與母親有六分相似的精致,母親往昔音容頓時浮現眼前,愧疚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他愧對母親,愧對安樂,身為兄長,沒能保護她,找到她,反讓她遭受了十年苦楚,悲傷淚水洶涌而出。 他顫抖伸手,情不自禁想抱住她,溫殊瑕眼疾手快橫戟其間,一副弱不禁風,深受打擊的模樣,萬一兩人都摔出好歹來她要怎么辦。 “時候不早,公子,我等該啟程了。” 衛安懷眼眶發紅,仇恨怒視。 你真是害死我了,侯爺,欺男霸女明明是你的鍋,卻要我來背,唉! “公子見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對了,屋里那位逃奴任由公子處置。” 關伯等人紛紛阻攔,不敵人多勢眾,被制服。 “住手,望溫將軍高抬貴手,放過他們一馬。”衛安懷心若死灰,不得不屈從現實,顧忌眼下,他搶不回安樂。 骨rou相見即再別離,何其痛心,吾妹安樂! 衛安懷目光怔怔,目光追逐著遠去的車馬,直至消失。他終于支撐不住,捂住胸口跪地喘息,無聲啜泣,悲痛欲絕。 “沉云之!!!”衛安懷咬牙切齒,痛恨低吼,恨不能立即將沉云之大切千八百塊。 造化弄人,沉云之沒想到,偏偏是這時候找到了,要是早知道,她決不會放走他,直接將小姑娘接回來,看他還想往哪里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得,仇債又添一筆。 氣氛悲愴,直到屋內瓦罐破裂的聲音令眾人回神,關伯看了一眼毫無反應的公子,示意別人將其抓出來。 這人剛才被一頓招呼,早就嚇破了膽,被捉拿出來,惶惶不安。 之前以為那些兇神惡煞的女兵走了之后,他就可以平安無事,恨她們不給他松綁,不小心弄出聲音后被抓出,才驚覺外面還有人在。 他驚懼地六神無主,目光不由得落到中間那位皎如玉樹臨風前的青年身上,他徹底僵住了,逃避的記憶復蘇:仍舊清冷如初,惟品貌風姿尤甚當年的大少爺。 他看到了生的希望,大少爺雖然素來冷淡,但寬和仁慈。 他奮力蠕動,撲倒在衛安懷腳下,匍匐嚎啕哭道:“大少爺,您終于來了,太好了,我日夜愧疚,沒能保護好小姐。那毒婦威逼我們,我們為了小姐性命,只好假意順從,再伺機逃脫,但那毒婦竟然派人監視我們,我們根本不敢找您。我爹后來冒險獨自返回,假裝辦妥,實則為了找您,結果那毒婦好狠辣的心腸,直接就殺了我爹。我嚇壞了,生怕小姐有個閃失,不得已帶著她東躲西藏,小姐那么小,那么弱,不知跟著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還好大少爺您終于找到小姐了,不然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山坳里的生活真是太苦了,他真的不想過下去了,他想回到以前富貴日子里。 “呵,找、我,撒謊!母親一死你們就帶著安樂向那毒婦邀功。” 母親以性命牽制,終是將小妹托付錯人,以致骨rou分離十載。 這人心驚膽戰,搖頭狡辯:“沒有,沒有,大少爺明鑒,我們是被那毒婦抓住了。那毒婦要取小姐性命,我爹情急之下說可以將小姐交給貧民撫養,生死皆受苦厄,永無出頭之日......我和小姐這才保住性命。” 說完,他偷偷抬頭望,唯見公子無盡冰冷無情的目光,心咯噔起來,正要繼續哭求。 “不知悔改,你們父子二人早就背叛母親,枉她慈悲心腸,收留你父子二人,供你讀書,不想竟是錯付真心。” 這人臉霎時白了,想要開口繼續求情,被衛安懷一腳踹開,衛安懷厭惡挪開目光,吩咐道:“去將村長請來。” 了解到安樂三餐不濟差點被餓死,餓極偷挖地里芋頭被毆打,被蛇咬了無人救治,命大沒死,左手卻嚴重潰爛留疤,沒水缸高就要干重活......一樁樁一件件,衛安懷愈聽愈心疼,面上愈發冷如霜雪,威嚴陰沉,殺機四溢。 “大少爺,饒命,都是那毒婦指使的,小人不得不從。” 看到腳下這人造惡不悛,衛安懷憤怒悲痛,叱道:“為仆,你謀害主家,背棄承諾,不忠不信;為人,你拐帶吾妹,虐待弱女,不仁不義。若放過你,我枉為人子,愧為兄長,將為天地不容,鬼神厭棄。” “不......”驚懼的叫喊戛然而止,眼中劍光落下。 那是大少爺的佩劍,原來大少爺您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因為他人哭訴幾聲,動之以情就心軟施助的孩子了。 殘軀抽搐倒地,幾息后生機斷絕。 衛安懷收回余光,踉蹌扶樹,來時路已不見車馬煙塵,山坳中濃煙升起,茅草屋正在被烈火吞噬。 他默默凝望火光將其化為殘垣斷壁,仍治愈不了心中一絲血淋淋的傷口。 日頭高照,驕陽如火,關伯等人靜默于衛安懷身后守候,憂心在心底徘徊。 關伯念及公子病體未愈,上前幾步勸解道:“公子,我們回通州找老大人去,他老人家定有辦法。” 聽到恩師,衛安懷沉痛的目光不再空洞,他身形晃了晃,索性倚了樹木,才不至于倒下。 他急急開口,落下的卻是殷紅的血滴。 “不咳咳...不能...不可以將老師卷進來,咳...我們回京城,回去......” 一身麻煩,無法可解,怎舍得陷了我,陷了安樂,又陷了恩師,如何忍心! “好,好,公子,我們送您回京城。”幾人一下子圍了上來,手忙腳亂掏出藥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