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故交
僻靜的小酒家立在荒野中,非熟識之人難以知曉。 沒有預想中的等待,十幾天前北去的車隊路過此地,只留下了一盒“云喉”。 衛安望著手中這盒茶葉沉默良久,氣質更勝霜雪之冷,眉目更添沉重愁緒。 關伯忍不住發問:“公子,這茶葉有何特別?” 別是有毒!難道是崔二公子所留,公子在看到蘭花標識不惜身體轉道到此,不過崔二公子為何不直接交給他們,要繞這個彎子? “它產自北越的云喉山,傳說此山名來自一種鳥,名曰云喉,云喉之聲空靈滌蕩人心,喜食山間茶樹嫩葉。山神命令鳥兒同他日夜為伴,好獨享妙音,然而鳥兒生性自由,不肯獨奏于山神,山神勃然大怒,遂以黃金為銬,珠寶為巢,斷其羽,絕其聲,云喉憤而氣絕,山民懷念,將其所食之茶葉命為云喉。”衛安懷無意識摩挲著茶葉,神色復雜。 被關在在方寸之地兩載,以書度日,北越這些民俗神話不說了如指掌,還是知曉十之八九的。 沉云之! 果然嗎?崔澗正是從她那處知曉了我的消息,她,為何要這么做?!我身上有什么是她要算計的。 恩師?故友?家族? 都不像,費解! 至于崔澗為何繞這個彎,正是出于二人年少的默契:崔澗棄陳襄王,赴北而去,一如多年以前,二人相伴游學,卻在此因一場爭論而分道揚鑣,他南行,他北去。 世人皆以為他們年少氣盛,相看兩厭,卻不知他們也曾是金蘭之交。 衛安懷思及此,頓生憂愁,當即去信一封,言明沉云之乃一異人,非易于之輩。 衛安懷知依他性情,無法勸他回轉,暫且銘記他這份雪中送炭之情。 關伯聽聞面色劇變,如臨大敵,沉重道:“這是指鎮北侯會使出雷霆手段報復我們嗎?可是我們沿路走來并未遇見追兵。” “不知。” 衛安懷悠遠的目光落在山巒上,心思紛亂,喃喃道:“走到這里,我也看不透她了。” 若厭棄他,放他離去為何廢這般周折,若仍執著于他,又為何寂然不動? 他逃出城之前,猜測這是沉云之興起的一場戲弄,以為會被抓回,結果沒有,他就這么大搖大擺離開了北越,踏上返鄉的旅程,他所擔憂的兵災,在沉云之奪下北運三城后,危險性大大降低,不然他不會走的如此順當。 他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離北越越遠越好,離沉云之越遠心越安。 至于報復,人手凋零,實力懸殊,且他個人之辱及不上小妹至今下落不明,不能在此分心思。 愿她另覓佳眷,忘卻舊人,讓他得以喘息。 *********** 長春酒樓,由來多是醉生夢死糊涂客。 “氣味醇香,回味悠長,想不到北越也能蘊出如此佳釀。”迷離的桃花眼多情勾人,在女郎們的炙熱窺探中,安然自若。 “醉夢香”每次開壇,總能惹來文人墨客的追捧,可無人如眼前這位公子哥一般,僅僅獨酌就自成一景,迷醉多情客。 掌柜這幾天可高興壞了,不知那里來的公子哥,儀表堂堂。 多虧了他,酒樓這段時間座無虛席,這買賣不虧,掌柜一改幾天前的將信將疑,笑得合不攏嘴,恨不得此人長久不挪地才好。 就這樣,被趕出家族,銀錢盡空的崔澗幸運地獲得未來長久的落腳點,身邊的小童抿了抿唇,對主子這靠臉蹭吃蹭喝的行徑臉紅不已,在兜里僅剩的幾吊錢被“醉夢香”掏空的情況下,只能接受現實,慶幸起不用流落街頭,而且在北越沒人認識他們。 “奇哉怪哉,偌大的北越竟找不到一處可以紅袖添香的地方。”這讓習慣眠花臥柳的公子哥渾身骨頭都不得勁。 小童撲上去捂住主子的嘴,愁眉苦臉道:“我的爺,您清醒些,這不是江南,我可不想遭您連累。”剛進城就想找青樓,差點被打了,好臉也不頂用,爺不記事,他可記憶猶新呢,他爺的聰明腦子呢,這時候就不曉得何為趨利避害了! “竟然能鏟盡煙花場所,這位鎮北侯很有趣啊。”崔澗饒有趣味地摩挲著下巴。 “別有趣沒趣的了,主子,趕緊走吧,我可不想被搶。”小童面對著周圍虎視眈眈的眼神,臉皮皺成苦瓜。 他嚇壞了,聽說北越有搶夫搶妻的風俗,少夫人再厲害,但他們遠在北越,短時間內鞭長莫及。 掌柜哈哈大笑:“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只要你們不往山旮旯里闖,就啥事也沒。”小童直冒冷汗,也就是都城安全,野外不安全是吧。 “哦,那現在為何不能搶了?”華麗的音色于唇中流瀉而出,容顏蠱惑人心,散發無形魅力,周圍一圈人臉起了熱氣。 “這當然要歸功于我們侯爺,她說搶親不利于團結,只要認可自己是這片土地的子民,就是同胞,就是兄弟姐妹,我們不該在自己同胞頭上作威作福,讓兄弟姐妹們對外對內都流血流淚,遂下令廢除任何不合理的風俗。狼牙軍建立之初,侯爺就立下宗旨—以吾之獠牙利刃撕碎所有欺辱我們兄弟姐妹的敵人。侯爺還說這敵人不僅在外,也在內,畢竟再怎樣枝繁葉茂的大樹,也會生出一些危害大樹根基的病枝,要不斷修剪......”說著說著,掌柜布滿風霜的臉上顯出一種奇異的色彩來。 崔澗跋山涉水,觀察遍野生民,辨認出這是極深的感激與敬畏鑄就而起的至高的信仰,環顧四周,女郎們也顯出或多或少與其相似的神采來,七嘴八舌講述起沉云之的事跡。 他們是希望之民,如此厚重令人沉醉的希望,與中原截然相反,中原的希望正在支離破碎,而北越的希望正凝生民之宏愿。 玩世不恭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鄭重,崔澗抿唇,似乎這能緩解兩分懊惱。 希望,這座曾經被戰火與血淚包圍的城池從不失去風骨,但希望從不近在眼前,如今竟可以觸手可及。 崔澗目光閃動,面色嚴肅起來,是他坐井觀天了。 掌柜這番論調,這幾日在他處僅略略耳聞,今日細細聽來,耳目一新。虧他自負眼光犀利獨到,看破世間魑魅魍魎,遂從心踏四方而上下求索,真是笑話,這時他對北越,對沉云之的傲慢之心,才慢慢轉化為敬佩之情。 彼時沉云之剛拿下中原大半地盤,忙個不停,北越內政人才的缺口更大了,連沉氏學堂的新一屆學子們都提前畢業,遍撒開來,在中原大地扎下根系,饒是如此,仍是一人身兼數職,不過無人敢言累。 因為侯爺比他們更可怕,內務軍政一手抓,從早忙到晚,半夜睡時書房燈未滅,晨起侯爺竟還在精神抖擻地處理公文,問了護衛才知道,侯爺每天只睡一個時辰。 眾人勸說不動想效仿,沉云之直接下令制止,要不是為了讓大家安心,她可以憑借強大的精神整整一個月不睡,只要這副身體負荷得住,旁人要是這樣,那就離升天不遠了。 再說棲子堂已成廢墟,蓮慈也離開北越,她沒有可以心安入睡的地方了。地盤占得這么大,有精力不處理公務,用來睡覺太浪費時間了。 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她不是人的傳言流傳更廣了,沉云之順水推舟,直接把天降紫微星的名頭扣在頭頂。 沉云之在外數月,那怕知道崔澗在她老家遛了個遍,也沒有絲毫返回北越的打算,只要崔澗不想著離開北越。 不同于沉云之的老神在在,下屬們一知道崔家二公子正在北越,雖不知到敵營的軍師沒事跑來干啥,單就崔家的名頭就足以令個個神思晃動,接連不斷跑來勸說沉云之將此人收入麾下,就算不行,也應當斬草除根,省得夜長夢多。 沉云之有招賢之意,只是人是個人才,但卻是個傲的,非常扎手。 在內把崔家一干老少氣得差點升天,受不了直接將其掃地出門,虧他命好,得了個厲害賢明的夫人,崔家認他夫人不認他,看在他夫人面子上,也不找他麻煩。 在外更是無所顧忌,隱衛打探出來,他和陳襄王關系不諧,政見相左,這樣還能把大軍忽悠到懸關圍堵了一個月,坑掉了多少后勤,陳襄王暴怒,他倒好,回去途中假裝病重,原地修養,結果是直接消失無蹤,棄主而去。 沉云之決定先靜觀其變,不過沉云之推測他應該對北越無惡意,不然他干嘛瞞著陳襄王病遁,還跑來她地盤。 只是他某些行為動機難明,明明與蓮慈無甚深厚交情,竟愿為助他逃離北越而陳兵懸關,動用潛伏已久的暗棋,調虎離山,她得再觀察觀察。 安撫眾人一番后,沉云之接著案牘勞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