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乞求成空
人群之中的賣餅翁,完完整整看完了整出鬧劇,心中暴汗,對沉云之憤怒不已,什么人吶,他家公子身體不好,還帶著他在這雜亂的地方竄來竄去。 想到他家公子剛下馬車時的膽怯,他心中更是酸楚,這是多久沒見過熱鬧人煙了。 衛安懷此時看沉云之煩的很,讓她走偏不走,眾目睽睽之下,一起挨訓,丟人丟到家了,不過衛安懷想到沉云之堂堂鎮北侯,竟也安分被訓,頗感詭異,如此能屈能伸,他倒有些另眼相看。 監市看到面前兩人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再面癱不過了,不像旁邊的大嬸們哀叫求饒,心中強忍怒火,鬧心的很,說完規矩就把他們打發走了,大嬸們則被扣在坊市做義工。 人皮面具做不了太大表情,衛安懷看似無悲無喜,實則臉都黑了,只是甩不掉沉云之,兩人就這么握著手,纏著往長春樓去了。 北越曾朝不保夕,所以人們的情感大多直白熱烈,有情即愛,有仇即報,但像這對小夫妻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密鬧別扭,可謂寥寥無幾。 頂著周圍曖昧,羨慕,看戲的目光,衛安懷拉不下臉呵斥,沉云之也不會撒手,他還沒法掙脫開來,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長春樓外擺滿了長凳,人密密麻麻做了一堆,時不時爆發出喝彩聲。 衛安懷一看這么多人,興趣當即熄了大半,恐身旁這個混蛋又惹是非。 “我們回去。”衛安懷拽住欲往那邊去的沉云之。 “別嘛,天色還早,長春樓的點心真的不錯,甜而不膩,而且《飛俠傳》故事生動,說書先生功底優秀,推出以來幾乎場場爆滿,熱鬧極了。” 熱鬧,他們剛才就被當作熱鬧看了,衛安懷不自在,還有點羞愧,擾亂坊市,罰款被訓,實在光彩不起來。 “我、說、回、去。”衛安懷咬牙切齒,拽住沉云之后領強行拉走。 “那不然我們去梨園聽曲去?” 衛安懷加快腳步。 “哎哎,別拽了,回去就回去,你認識路嗎!別往那邊走,那邊是城門的方向。” 出了云來坊,馬夫駕著馬車正停在路口,衛安懷認得面孔,直接甩開沉云之上去了,沉云之回頭看看依舊繁華的街市,暗嘆一聲。 “我來,小心傷了皮膚。”沉云之一上去就看到衛安懷在試圖脫下面具。 衛安懷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來任沉云之動作。 沉云之看見他臉上的皮膚有些發紅,脖子那里也被蹭紅了,剛想給他抹點藥,衛安懷直接避開。 “給我,我自己來。” 沉云之心思轉了幾遭,收回手來。 兩人無言相對,衛安懷躺在塌上,閉目揉起太陽xue,昨夜倒鳳顛鸞,今晨拜廟游街,到此時精神已是不濟。 沉云之見他疲憊,沒繼續鬧他,僅略略靠近,側臥于他身旁。 這不是自己的想見到的嗎!雖是這么想,可心頭依舊堵塞,通達不起來。 ****** 衛安懷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好好將養,長命無憂不再是一句空話。曾經求而不得,為此恐懼傷懷,如今輕易渡過了二十五歲死劫,反而有一種濃重的悲哀感牢牢籠罩了他。 身后傳來腳步聲,沉云之在他身后站定。 “該回屋了,我給你做了一碗長壽面,不知蓮慈今年可否賞臉嘗嘗。” 衛安懷紋絲不動,目光掃過這高墻深院,傷懷苦痛隱在眼底。 “不必空費力氣,就算你做上再多的長壽面,我也不會動一筷子。” “我們何必這么相互折磨。”沉云之對他這倔性子頗感頭痛。 一聲嗤笑打破二人之間流轉的沉悶。 “沉云之,你可真會顛倒黑白,是你在折磨我!”衛安懷被這句話激起了怒火。 沉云之臉上慣常的笑容淡了,她上前一步,將他摟在懷中,衛安懷掙扎幾下,沒掙開。她將下巴擱在他肩頸處,語氣堅定,目光堅決:“是,可我不會放手的,蓮慈。” “你可以試著接納我的,而且你無需壓抑心思,我永遠對你敞開心扉,連同我的過往。”那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良久,仿佛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你是人嗎?”聲音在這靜謐的夜色下是如此輕薄,風輕輕一吹就散了。 “當然。”沉云之輕撫他繃緊的腰背,想散去他的緊張不安,然而他的肌rou不肯舒緩分毫。 衛安懷努力忽視這輕佻的舉止,將心中盤桓已久的疑惑吐出。 “從何而來?為何來此?欲成何事?何日...歸去?”如吐出一口積壓已久的濁氣,心中舒暢不少,然不免深懷恐懼,恐沉云之出爾反爾,動怒生非,累及自身。 “前三個說來話長,待來日,我再與你細說,至于最后一個,歸去之日乃是百年之后,現在同我一同回屋,春寒料峭,在外久站易受寒風侵襲。”沉云之這時又不干脆了,嬉皮笑臉。 “沉云之,你耍我!”衛安懷氣憤喝道,忽地轉頭,正要一再質問,被沉云之擒住雙唇,幾番唇齒糾纏,衛安懷掙脫無果,被其耍弄輕薄,怒火高熾。 “唔唔......混蛋,放開我。” 吻畢,沉云之將人硬摟在懷中,見他明眸盛滿怒火,嗔目切齒,緋紅更添一份誘人顏色,她憐惜之心大起,欲恣情輕吻其眉心,被衛安懷側頭躲過。 “滾。” “沒騙你,你終會知道,但不是現在,你不是早已有所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沉云之在他耳邊輕語。 衛安懷一怔,面上驚惶,已無心聽她只言片語。 “放開我。” 沉云之順勢退后一步,扶住他,緩緩開口。 “蓮慈,長壽無極,我的寶貝。”最平常不過的一句話,沉云之的眼神卻如火般熾烈,揚起勢在必得的笑意,但笑容是如此晦暗。 衛安懷背后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綿綿密密如針扎,遍體生寒,他再也無法忍受,用力甩開沉云之,沖回房間,對著痰盂作嘔不已。 沉云之揮開想要上前伺候的人,待他應激反應稍息,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遞到他眼前。 衛安懷驚懼尚未平息,見她上前,想避開,結果腿軟難移分毫,怔怔地看著沉云之擦去他鬢間細密的汗珠。 “放過我,求你了,沉云之,天下之大,不乏才貌雙絕者,大權在握,何必僅守一人,滿腔情絲,何必空寄一人,二載歲月,還不夠嗎?!”眼前開始發黑,衛安懷閉了閉眼,語氣疲憊,袖中手掌緊握成拳,不敢散去胸前這口心氣。 “你知道的。”沉云之不再笑了,面容平靜到近乎冷漠。 不出所料,衛安懷當夜就發起了高燒,渾渾噩噩囈語不斷。 沉云之耐心地給他擦身降溫,她并未過多擔憂,兩年來她天才地寶精細養著,今朝受了驚嚇吹了寒風,病癥看似來勢洶洶,實則調理得當也可無憂,不傷壽數,但是心神再度受損,精神恐大不如以前。 沉云之心疼,他向來多思,困惑已郁心懷,胸中憂思暗結,日復一日,心病終難解,心胸難開闊,不曾見死意,生氣卻衰靡。 “你可真能忍,倔強地令我心疼。”沉云之氣恨地掐住他的雙臉,鼓搗出各種鬼模樣來。 衛安懷兩天后才醒轉過來,病情反反復復,如此過了一個月才能下榻。 先前養的元氣倒虧了大半,雙頰消瘦,身上一摸全是骨頭,瘦骨嶙峋,好顏色全不見了,雙眼無神光,白慘慘的,羸弱似幽魂,沉云之那點氣恨早消了,自己選的自個只能守著。 如此衣不解帶照顧了七天,直到前線傳來急報,沉云之須得披掛上陣,走之前一再叮囑一塵他們事無巨細照顧好,滿心掛礙離去。 ****** 二載以來,其余諸王死的死,瘋得瘋,唯有陳襄王聲名鵲起,奪西垌,據金闔二州,豪強擁護,可謂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他到底想干什么?”沉云之環顧沙盤,陳襄王攜大軍兵臨懸關,懸關守將守城幾度危急,沉云之星夜趕來,軍心高漲。 守將們幾番建議主動出擊,給這幫孫子好看,沉云之仍對陳襄王大肆對北越用兵的目的存疑, 一力壓下眾議。 一個月前還跟姜水一帶的農民起義軍打得難分難舍,剛獲小勝,不修生養息,整頓軍馬,就舉大軍,劍指懸關,放著五皇子不咬,偏繞道趁著這個時機來啃她這個硬骨頭。 雖然她的主力和朝廷兵馬僵持在斌陵古渡,進退兩難,短時間根本無力分兵回援懸關,但懸關地勢本就易守難攻,花大代價啃下來也敵不過她到時來個合圍。 難道陳襄王腦子壞掉了,崔澗的腦子也出了差錯?! “這不可能...吧,看他們扎營安寨,排兵布陣,頗有獨到之處,否則我等也不會吃了幾個小虧。”溫殊瑕吐槽沉云之的猜想不靠譜。 沉云之也覺得不靠譜,摸著下巴思前想后,她這邊能和崔澗陳襄王扯上關系的,無非是那幾個忽悠來的文官,在雅會上被崔澗罵得臉面皆無,這總不能是什么“血海深仇”,這沒可能啊。 “將軍,不會是你以前欠下什么情債吧!”溫殊瑕眼神幽幽。 “想什么呢,之前我只聞其名,未見過人,這情債哪里欠的!” 情之一途,她今生只糾纏過一人,剎時間,沉云之心中如電光照徹,明晰洞然。 “或許我該去見一見此人。”沉云之坐直了身體,語氣沉靜肅然。 “不可,將軍三思。”溫殊瑕急切出聲,萬乘之主行豈可履危。 “開個玩笑,讓我們回歸正題,明天先出兵探探虛實。”沉云之調笑,然而心中的某些猜測越發不可收拾。 翌日,沉云之便被其無賴打法氣著了,兩軍剛短兵相接,后軍就開始準備撤退,以為是誘敵之計,沉云之恐有埋伏,沒派人去追,如此幾次,佯敗都是那么漫不經心,錯漏百出,把人當傻子糊弄,沉云之開始據關不出,隨他們每日派人辱罵。 如此僵持了差不多半個多月,沉云之心中直罵,地主家有余糧很了不起啊!古渡那邊也膠著著。 也正是如此,沉云之的心中某些看似毫無關聯的猜測連成一線,指向了最不可能偏可能的事實。 照例觀看了例行辱罵后,沉云之下了城墻,遠方天空黑沉黑沉的,要下雨了。 “花芙,他們進城了嗎?”沉云之語氣輕輕,似惆悵似無奈。 “餉午就進了城,大概就在這幾天了。”花芙說到這里,很是不明白,又為主子抱不平,“主子,今朝放手,那當初大廢周章卻是為何?不如讓我帶兵前去將他們一網打盡......”語氣殺機四溢。 “聽令行事即可,一切我自有決斷。”沉云之加重語氣,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固執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