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生出私心,竟下意識問了一句:“我說什么你都信嗎?為什么?” 彼時,十四五歲的少年,已經遭遇兄弟算計,母妃被囚,他也失寵于皇帝,一個人住在寥落的冷宮之中,一張小臉滿是病態,蒼白失血,披著唯一一件洗到發皺的御寒冬衣,正用那快干涸的廉價墨硯認認真真給他摯友回信。 他并不知道,那封信會給他帶來什么,他的摯友又是在哪個深夜輾轉反側后選擇背叛他。 聞言,他抬眼朝懷淵看去,那漆黑斗篷下藏著一張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他的絳仙草吮了他的心頭精血,化作人形,自然同他有一樣的臉。 因為什么呢? 因為你救過我,你一直在幫我,你陪著我走過漫長黑夜,從不離棄。 似乎是這樣,又似乎不止是。 安是愿捏著摯友送來的信箋,低垂眉眼,展顏一笑,毫不猶豫地回答懷淵:“因為你是我朋友,我……喜歡你。” 他的回答有些巧妙。 兩句可以拆開,也可以放在一起,意思卻完全不一樣。 我喜歡我的朋友,你。 你是朋友,也是我喜歡的人。 但懷淵顯然并不懂人世間這般復雜的感情。 他只挑了挑眉,算了算自己還能誆騙這個單純的小皇子多久,距離完成這件事又要多久。 自幼受皇家禮儀的調教,安是愿是矜貴守禮的,唯獨在面對懷淵時,從不藏心底那點情愫,他肆意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情,一下又一下往懷淵心口上撞。 他瞧起來是溫潤的玉,是春日拂風,卻又是慢慢煮沸的熱湯,溫柔地煎熬著那株絳仙草。 那是在安是愿遭逢大變,摯友背叛,母妃慘死,人生陡轉的一夜。 懷淵終是擁著那個蜷縮在冷宮一角,瑟瑟發抖,幾欲崩潰的小皇子,哄了一夜。 懷淵想,他后悔了。 他不舍得了。 彼時,幾個皇子為了奪嫡,割據一方,兵戈相向,無數生靈陷入戰亂,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見此景象,安是愿比自己遭遇苦難時,還要難過。 他沒有因為自己的痛苦,而萌生仇恨世界的心態,反而因為天下蒼生罹難而郁郁寡歡。 這樣的安是愿,真的能成為狠戾恣睢的暴君嗎? 懷淵再見天道的時候,渾身沾滿了人間毒素,氣急敗壞地朝天外天上擺弄棋盤的虛影說:“你到底想要什么?就只是讓鴻濛世界動蕩,不得安寧嗎?你想毀了這個世界嗎?” 棋盤上黑白變幻,一時是黑子包圍白子,一會兒又是白子壓過黑子。 天地之氣凝成的人影不徐不疾地說:“這世上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相對的,有黑就有白,有對就有錯,有成功就有失敗,有生就有死。” “希望所有人得到幸福,希望每個人都能快樂,免于戰亂,是鴻濛世界里那些英雄先驅該干的事,而不是你該做的。” “若萬物生生不息,摒棄死亡,這個世界才會真正被毀滅。”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人間是太平,還是苦難,都不足以讓天道悸動分毫。 其實脫胎于天道的懷淵也不在乎,但安是愿在乎。 他沒辦法幫安是愿完成心愿,也不能解除他的憂愁。 但他想救他。 救一人而已,不會很難的。 懷淵壓住新長出來的,因憤怒而蓬勃跳動的心臟,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那你放了他,換一個人。” “不行。” 懷淵一拳砸在棋盤上,砸出一個坑洞,毀了幾枚黑子還是白子,他不知道。 “為什么是他?為什么非得是他?!” “為什么不能是他?”天道睨他,又望著棋盤說:“你為了他,毀了多少生靈呢?” 與此同時,天災爆發,洪水肆虐,瘟疫橫行,地動山移,人間陷入巨大的苦難之中…… 那些嚎啕哭喊,絕望慘叫直往懷淵耳朵里灌,他臉色變了。 天道卻面無表情,不慌不忙地撿起一枚枚棋子,又找來一塊息壤,慢條斯理地往殘破的棋盤上填。 天道說:“你看看現在,你在殺他們,我在救他們,可你曾經也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不怪你,你呢?你會因為他們的痛苦而責難你自己嗎?” 懷淵臉色很難看,說不出話。 他只緊盯著棋盤上幸免于難的某一塊位置,神情麻木。 還好,他沒有毀了皇宮,沒有傷到他的小皇子。 懷淵雙唇囁嚅:“……放過他,你換人。” 天道:“是他又如何?是別人又如何,總要有一個人先嘗試,是誰又有什么區別,不能因為你的好惡,就讓我改變規則。” “規則是什么?它就是一條線,不帶任何感情,而不是‘你以為’的。” “你著相了,變得不理智了,你生了一種叫愛的病,中了一種叫情的毒,你已經不是我的一部分了,你走吧,別回來了。” 天道一揮袖,便將懷淵驅逐去人間。 懷淵想不通,天道永遠都不能離開天外天,若還想將那個計劃執行下去,必定需要自己的幫助,為何說翻臉就翻臉? 但等他真正回到人間,十七八歲的少年猛地撞進他懷里,質問他為什么消失,為什么離開他。 他看著熟悉的面容,才驟然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