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后將奚玄卿投入人間，經(jīng)歷人生八苦，磨練心志，將一個本性活潑的孩童變得冷漠麻木。

    而后又將他丟進(jìn)魔域萬妖窟，讓他從萬妖啃食折磨，驚嚇恐懼中獨(dú)身殺出血路，以此磨練修為。

    這便是奚玄卿一見妖便厭惡至極，恨不得將全天下的妖都繩之以法的根本原因。

    那八百年，懷淵無數(shù)次地磨練他，又在他九死一生后，修為提高，心境更加漠然時，像個慈愛的師尊，笑著夸耀奚玄卿的優(yōu)秀。

    再以守護(hù)整個天下的崇高職責(zé)作為借口，解釋自己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奚玄卿好，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年歲漸長，心智更加成熟后，奚玄卿也問過懷淵：“為何只我修煉無垢靈體，九方不用？”

    懷淵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話術(shù)擺出來：“孩子，你同他不一樣，你本體為女媧石，身負(fù)救世重責(zé)。”

    “為師算到不久的未來，這個鴻濛世界會有一場變故，天漏之劫，唯有女媧石可以以身相補(bǔ)，無垢靈體能助你摒除私欲，提煉出最為純粹的女媧石身，用以補(bǔ)天?！?/br>
    “孩子，你不會怪師尊吧？師尊也舍不得你，只是天下大義前，師尊別無選擇?！?/br>
    說著，他甚至擠了兩滴淚。

    戲演慣了，他倒是愈發(fā)爐火純青。

    他從鳳凰窩里偷走了女媧石，又以“一切為你好，為了天下蒼生”的由頭，騙了奚玄卿一萬年。

    只為給他那個故人，提供一具可以容納特殊魂靈的身軀，好教那人死而復(fù)生，不再飄蕩于涅槃劫世界中。

    奚玄卿當(dāng)真是內(nèi)斂，他不做無意義的質(zhì)問。

    既已自請入甕，他便沒什么好懼怕的。

    坦然撩開衣袖，將腕擺過去。

    懷淵診脈時，奚玄卿便問：“那九方呢？若我沒猜錯，他并不是你的試驗(yàn)品，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修煉無垢靈體?！?/br>
    懷淵笑笑，就像從前師徒相處時一樣和善：“這個還不能告訴你。”

    不多時，他便診完脈，滿意道：“就差一點(diǎn)了。”

    “這段時間就住在這里吧，最后的時光陪為師下下棋，品品茶，同我一起，迎接他回來?！?/br>
    奚玄卿垂眼，未置可否。

    懷淵又笑了笑：“還有放不下的事嗎？鳳凰我都已經(jīng)幫你找回來了，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你該放下了，不要被他影響無垢靈體，否則，為師會生氣的。”

    奚玄卿聲顫，不可遏制：“他其實(shí)……并不在你的局中，是我……拖累了他。”

    “這么說也沒錯。”

    懷淵道：“我只利用了他一次，要他為你獻(xiàn)出鳳凰心，助你渡劫成功。

    后面的那些事，不在我的計劃中。

    怪只怪你對他生出了情，他對你太過執(zhí)著，這是你們的因果宿命，同為師無關(guān)?！?/br>
    “鳳翎……”

    “哦，他呀，那都是巧合，我途徑萬靈境時，見到一只覬覦落難鳳凰的烏鴉，覺得有趣，便助他正視自己心聲。”

    “……倒也不算全無目的，鳳凰既獻(xiàn)心給你，又與你有姻緣糾葛，等你渡劫歸來，他定然會找來，我不能讓你步蛟龍的后塵，烏鴉就不一樣了，即便成了鳳凰，你也對他無心，很適合留在九天境，了卻你一樁心事，讓你心無旁騖。”

    被懷淵推至眼前的茶杯里，晃映著一張蒼白的面容。

    奚玄卿瞧著，只覺面目可憎。

    他從一開始，就拖累了鳳凰。

    從一開始，就無意識地將鳳凰扯進(jìn)這場萬年陰謀中。

    倒影在他手中顫動。

    砰的一聲，瓷杯碎裂，扎了滿手血。

    懷淵皺眉：“你怎么能將他的身軀弄傷？”

    奚玄卿躲開懷淵要為他療傷的手，眉目冷沉：“現(xiàn)在，我還不是他?！?/br>
    說完，他甩袖離去。

    空懸洞三里開外有一片竹林，竹林中有個靜謐居所。

    那是他小時候同九方遇一起住過的小院子。

    他推門而入，早已物是人非。

    他的屋子被懷淵布置地很舒適，高床軟枕，綢緞被面，屋里連個尖銳桌角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最安全的。

    自他開始修煉無垢靈體，懷淵就很緊張他，哪怕摔一跤，手指被倒刺劃破，懷淵都心疼得不行。

    眼底透出的關(guān)切都是真的，從不作偽。

    因?yàn)椤钦娴男奶圻@具身軀。

    卻和奚玄卿無關(guān)。

    而九方遇呢？

    自他們師兄弟認(rèn)識以來，九方遇身上就大大小小的傷口不斷，舊的愈合了，又添上新的。

    懷淵總會不斷讓他涉險，讓他闖一個個秘境和魔窟。

    懷淵會對奚玄卿說：“注意身體，不要勞累，夜里不要點(diǎn)燈看書，別熬壞了眼睛，練劍不要用竹棍，扎傷了手怎么辦？用師尊給你做的若木劍。”

    卻轉(zhuǎn)頭又對一身傷痕的九方遇說：“這才多大點(diǎn)傷，你就不修煉了？若天賦及得上你師兄半分，為師也不會如此督促你，為師這都是為了你好，你要自己為自己爭氣。”

    甚至連同一個院落的居所，都大相徑庭。

    若說奚玄卿住的屋子像宮殿一樣溫暖舒適。

    九方遇的便只能稱得上是一個勉強(qiáng)遮風(fēng)避雨的乞丐窩了。

    有一夜，下了一場冰雹。

    九方遇的破屋子終于被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