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啼鳴微弱,風一吹就被淹沒。 他探出指腹,撫了下小鳳凰的腦袋,眼前一片模糊,泛花。 原來是淚。 可他的眼淚沒有用,不能幫鳳凰破殼,不能替代奚玄卿。 他咬了咬牙,狠狠抹去。 俯身湊近,低聲說:“小鳳凰,你快快長大吧,趕快長出我的倉靈,讓我在離開前看看他好不好?” 小鳳凰又歪了歪腦袋,顯然聽不懂他說的話,卻不安焦躁地鳴叫,聲音稚嫩又柔弱。 渾身覆蓋的雪白絨羽細密柔軟,經不起半點風吹雨打,他太脆弱了,還只是一只剛破殼的稚鳥。 需要人去呵護,去關愛,去照顧。 外面風大,夜里又涼,九方遇將他從蛋殼里托出來,剛要揣進懷里帶回木屋中,一轉身,不留神,稚鳥便從他掌心倏然脫出。 他心下一驚,剛要去接住稚鳥,卻來不及。 只見那毛都沒長齊的小東西,目標明確,一股腦往奚玄卿離去的方向飛去。 速度極快,那雙未覆翎羽的稚嫩翅膀拼命扇動,揮出殘影。 九方遇想將他拘回來,卻又不敢對小鳳凰用神術,剛破殼太脆弱了,他生怕傷到他。 更怕小鳳凰翅膀揮不動,跌落在地,摔出個怎么樣。 他咬牙,大喊一聲:“奚玄卿,回頭!” 也就在那一瞬,奚玄卿回眸。 圓月高高掛在涿光靜謐的草原上空,河畔粼粼波光晃了眼,朦朧柔和的月傾瀉在一只拼命扇動翅膀的稚鳥身上,他啾啾啼鳴,聲音柔弱脆嫩。 奚玄卿簡直又以為自己入了劫夢。 可即便是劫夢,朝他撲來的是一柄利刃,他也不顧一切地展開雙臂。 稚鳥撲進他懷中,一頭扎進他胸膛。 沒什么份量。 卻是實在的,沉甸甸的。 柔軟稚嫩的生命,就那么抬起毛絨絨的腦袋,眼尾掀飛的兩簇輕羽下,一雙眼朝他望來,月光下黑亮透徹,懵懵懂懂,又在他懷里蹭了又蹭,觸碰到他肩下的傷,又啾啾叫著去啄,急得跳腳。 雪白絨羽沾上血紅,似春日里綻放出的一朵朵合歡花。 即便沒有記憶,卻源自本能般,小鳳凰又在他懷里筑巢安窩,一雙柔嫩的小小翅膀扒在他衣襟絳穗上,纏上稚嫩的后爪,糾纏地像是曾經的姻緣線,難解難分。 霎時間,源自三百年前,屬于奚暮的記憶浮在腦海中,鮮活跳動。 他曾擁他入懷,捧在掌中,捂在心口。 他曾那般寶貝他,那般寵溺他。 即便愛上的是一個永遠無心,永遠給不了他回應,不會愛人的小妖怪,他也甘之如飴,矢志不渝,永不言悔。 即便倉靈不是什么鳳凰神祇,只是一個紅塵中沒心沒肺的小妖怪,奚暮也是愛的。 那奚玄卿呢? 奚玄卿想:他就是奚暮,奚暮就是他,他為何非要將從前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徹底區分開? 如此對自己說著。 也難掩內心忐忑。 他永遠記得倉靈說過的話——你永遠不是他,你永遠只是他的替代品。 只是模樣相像,氣息相仿的替代品。 他不知道小鳳凰的本能親昵,是來源于對奚暮的依賴,還是因為自己助他破殼的那滴神淚。 小鳳凰眼中,他如今是凡人修士奚暮,還是九天境神尊奚玄卿? 是恩情,還是眷戀? 就像曾經的他自己,對鳳凰只有恩情在。 愛上倉靈的是奚暮。 他只想著對鳳凰報恩,從未想過,若他虧欠恩情的人,不是什么高貴的鳳凰,只是一個凡塵境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在錯認鳳凰時,他還會那般無條件地寵溺鳳翎嗎? 大約……不會。 九天境神尊極度厭惡妖類,天上地下無人不知。 為什么要厭惡? 他自己都快記不起來了,仿佛這種厭憎的情緒源自于某個時刻植入體內的本能。 反反復復地叩問自心。 得出這樣的答案,奚玄卿心底一陣陣抽痛。 若倉靈不是鳳凰,奚玄卿不會多看倉靈一眼。 可奚暮永遠在意倉靈,無論身份地位。 奚玄卿恨不得掐死如今的自己,換三百年前的自己重新來過。 不得不說,九天境在四海八荒三重境中,是最為高階的存在,神祇眼中,凡塵境的凡人便如螻蟻蜉蝣,便造就大多數的神祇們天然的慕強心態,和高人一等的倨傲本能。 曾經,也有過神祇歷劫后,虧欠凡人一份恩情的經歷。 那位神君是怎么說的? 他說:“我若是個凡人,定要償她一世情緣,可她夫君已經死了,我不是。” 奚玄卿偶然路過,便駐足聽了會兒。 只聽見月下仙人嘆息一聲,問那神君:“你明明記得一切,就沒有舍不得,放不下的念頭?” 那神君說:“也是有的,但畢竟人神殊途,她之于我,便同朝生暮死的一株曇花,你會愛上一朵花嗎?壽數長短都不同,即便再喜歡,也不過欣賞一夜,待到花謝,這份緣也就走到終點了。” “這份恩情,你要如何償還呢?” 那神君思量片刻,隨意道:“我曾聽聞凡塵境有一商賈富戶,遭遇山匪劫掠,年幼次子幸免于難,被一農戶收養長大,待到這富可敵國的商戶家人找來,給了一大筆錢財,便接回了次子,從頭到尾,商戶家主都未曾露面,從頭至尾都是托人代辦,最終也是雙方歡喜的局面,富商尋回幼子,農戶脫貧擁有了富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