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倉靈卻聽得渾身一激靈,雙眼睜地圓潤。 他驀然回首。 便見遠處走來一個青年,他撥開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倉靈而來。 他被逐出逍遙宗,沒再穿青綠色的弟子服,只一身灰白色窄袖直裰,長發高束,馬尾颯沓。 他不再需要避諱師叔祖,便摘了面具,將那張俊俏的臉露出。 這般簡陋的穿著,也未消減他俊逸英朗的氣質。 是奚暮! 是他的奚暮! 一雙春水里浸過的桃花眸,又是溫柔,又是不可思議,又是心疼地凝著倉靈。 倉靈眼前泛出光花。 不曉得是午后太陽太耀眼,曬得他眼睛疼,還是心緒太激動,這些日子的委屈浸涌而出。 奚暮朝他疾步走來時,他亦是奔赴而去,一頭扎進奚暮懷里。 小聲啜泣,慢慢地,都成了嚎啕大哭。 奚暮緊緊抱著他,也不嫌臟,摸著他后腦安撫。 他跋山涉水千萬里。 終于,又回到了最溫暖的懷抱。 “嗚嗚,我找了你好久,好想你,我問他們你去哪兒了,他們都說不知道。” 歸黎城一家客棧的客房中。 熱騰騰的洗澡水直冒霧氣,氤氳滿室。 熱水一捧捧往他肩上沖,水流順著瘦削的肩膀滑落,身上都暖和了,倉靈才覺察出些許真實。 奚暮看得心疼。 他的小倉靈像洗去塵埃,露出的飽滿珠玉,卻瘦了好多,鎖骨愈發明顯,小臂足踝間,還有許多細小的劃痕,都是翻山越嶺時,不慎擦破的。 奚暮的手指一寸寸撫過他頭皮,用皂角幫他洗干凈頭發,又耐心地用梳子一點點順開他打結的長發,實在梳不開的,也不舍得剪掉,慢慢地替他理著。 太舒服了,倉靈禁不住喟嘆一聲,昏昏欲睡。 又被滿腹轆轆饑腸折騰清醒。 他抹去眉眼間的水珠,哀戚地看著奚暮,舔了舔熱霧熏紅的嘴唇。 不需言語,奚暮起身,又拎起桶,加上熱水,而后推門出去,回來時,已端著一托盤的食物。 倉靈眼睛一亮,忙不迭往嘴里塞。 鮮嫩嫩的果子,軟糯糯的桂花糕,吃得兩頰鼓囊囊的。 “慢點吃,別噎著。” 奚暮端著花果飲,湊他唇邊,一點點給他喂著。 吃飽喝足,也洗干凈了。 奚暮又拿了一身柔軟的衣服給他披上。 新衣服像是桑蠶絲的材質,穿在身上一點都不硌皮膚,尺寸也是倉靈的,穿著正正好。 倉靈歪了歪腦袋,看著收拾洗澡水的奚暮,對方身上穿的明顯粗糙,是最普通的桑麻料子。 便問:“我這衣服,你買的嗎?你哪兒來的錢啊?” 奚暮倒完水,闔上門,見夜色已至,又點了盞明亮的蠟燭。 回到床榻邊,給倉靈擦頭發。 “不必擔心這些,總歸,養你的錢,我有在攢著。” 倉靈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紅了。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 是在找奚暮的路上時,途徑戲園子,隱約聽見的戲詞。 ——看一個人對你好不好,不是看他有沒有萬貫家財,愿意施舍多少給你,而是他明明生活拮據,卻愿意將自己的全部都給你。 戲文里說:想要一個人,愿以稀世奇珍換;想愛一個人,愿以畢生所求換。 前者是欲,或是情.欲,或是占有欲。 后者是癡,看得穿,望得透,明知前路繁花似錦,偏垂眸,只見掌心一片鏡花水月。 倉靈想,奚暮大約便是這樣的人。 他腦海中,似有一抹印象與眼前的奚暮重疊。 光風霽月,風骨凜然的青年,曾一襲鶴氅白袍,為他褪下,曾前途無限,榮耀無雙,亦為他舍去。 他癡迷地看著奚暮。 冷不丁開口:“奚暮,你是不是為了我放棄過很多……” 光明的前途,矜貴的身份……乃至身家性命。 奚暮愣了下:“何出此言?我……我本來就只是逍遙宗一個外門弟子,修為不濟,也無甚財帛,離開不離開,都是這樣的。” 倉靈眨了眨眼,瞥見奚暮眼底的卑怯,心底難過地泛酸水。 他跳下床榻,赤著腳,咚咚跑去案桌邊,將那邋遢的大布袋抱過來,往床上一倒。 無數漂亮的寶石堆滿了錦被,五顏六色,絢麗奪目。 “這是……” 奚暮難以置信。 倉靈迫不及待地將寶石一把把往奚暮懷里塞。 “你看看這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就不用進秘境找什么寶貝了,拿著這些能養活我嗎?” 寶石自然都是真的。 奚暮不是有眼無珠,見識淺短的攤販,不需掂量,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都是靈氣濃郁的靈石,比普通寶石都要金貴,即便是秘境深處,也產不出幾枚,倉靈卻一下子拿出一大袋,足有上百枚。 “自然是真的。” 奚暮攬著倉靈坐下,將他赤.裸的腳塞進被窩里暖著。 “你從哪兒弄來的?” 倉靈目光閃避,猶豫了會兒,抵不過奚暮灼灼目光,還是道:“是他找來,墜在我床榻前的珠簾上的,說是給我賞玩,我……我跑路的時候,都摘下來,想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