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原來已是三百年后的九天境。 而不是……凡塵境的天衍宗弟子苑。 也不是奚暮帶著他躲藏暫居的人間客棧。 望著陌生的寢殿,嗅著熟悉的雪嶺松香。 倉靈手腳顫地厲害,眼眶也燙。 昏暗寢殿內倏地漏入一絲天光,隔著搖曳風晃的綃幔,模糊間,有人推開了門。 他一時慌張,猛地攏起被褥,裹著自己躺下,假裝昏睡未醒。 不過一夜,他又回來了。 能不能不走了??? 似近鄉情怯,又心驚膽戰。 松雪香更重了些,倉靈閉著眼,渾然不知睫毛顫地有多厲害,直到隔著眼皮也能感覺到光亮,他終是忍不住,雙目掀開一條縫。 模模糊糊的人影,隔著幾重雪綃幔帳,撞入眼底。 上神清冷矜貴,淵渟岳峙…… 他想起來了。 他被鳳翎帶走審訊,他快死了。 上神來了,救了他…… 就像三百年前,那個日暮下的黃昏。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奚暮。 青年一襲雪白道袍,鐫繡著白鶴暗紋,長發如潑墨,以一枚玉簪綰著,行步飄逸,廣袖曳風。 那時候,倉靈眼睛還很好,將對方的五官看得極清晰。 青年劍眉凜冽,自有風骨,單看是有殺氣在的,偏偏一雙桃花眸溫柔如水,像是在暖春花潭間浸過一般。 若不是他手持一柄破春劍,腰掛天衍宗弟子銘牌,昭示著這個人就是個斬妖除魔的修士,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是不是誤入妖山魔谷的驕矜勛貴,合該手握書卷,于綠茵華蓋下吟詩作畫才對。 這樣的奚暮,太好,太完美,甚至沒有一丁點的缺陷瑕疵。 蒼天在造就他時,遺漏了七情六欲八苦難,壞的東西半分也舍不得給他,他完美地不像此間中人。 而倉靈的到來,就像是補足了這份遲到的憾恨。 他們, 一個是斬妖除魔的修士。 一個是天生反骨的妖孽。 卻相遇了。 蘭因絮果,現業誰深。 孽緣一場,就此開啟。 那個時候,他們都以為,這就是一切的開端了,誰也不知道,這一場因果,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了,這不是初遇,奚暮的死,也非終局。 第8章 心傷 三百年前,蘭因谷。 彼時,倉靈被困在修士布下的獵捕陷阱中,卡在五行春木間,無數篆刻著符咒的菟絲子如蛇般纏上他雙翼,困縛他,吸他的血液精髓,使他痛苦萬分。 隨著靈氣漸漸干涸,他禁不住悲鳴。 哀聲響徹山谷。 原形也從一只成鳥退化成幼年態,顯得可憐巴巴的,一點都不威武兇猛了。 快要撐不住時,他忽然聽見有人嘆息一聲,憐憫道:“哪里來的可憐小妖,怎就誤入師叔布的法陣了?” 那嗓音溫柔低沉,清泠干凈,很是好聽。 倉靈卻無暇欣賞,他又疼又累,快氣炸了。 腹誹:原來和那些討厭的修士是一伙的!要不是本大王虛弱至此,一定一口火噴死你! 是的,倉靈自有意識起,便在這座山谷,仗著比其他小妖多了個厲害的噴火技能,稱王稱霸,自稱大王。 若不是那群臭修士為謀靈草仙植,盯上蘭因谷,到處布符咒,圈地盤,害得他這般倒霉,他能一直這么逍遙快活下去。 倉靈怒不可遏,又罵了好幾句,罵的很臟。 但他修為都快被吸干了,退化成稚鳥,根本說不出話,只能罵罵咧咧地:“啾!啾啾啾——!!” 那人聽不懂鳥語,還以為他在求救。 破春劍斬下,束縛稚鳥的菟絲子盡數斷裂。 紅色的一小團毛茸茸從高聳的春木間跌落,墜入奚暮懷里,被雪嶺松香包裹。 倉靈昏迷前,想:完蛋!他是個臭修士,我是個大妖怪,我剛剛還罵了他,他肯定睚眥必報,虐我身虐我心,抽皮剝骨拔禿羽毛!要死了要死了…… 也不曉得,這修士喜不喜歡吃鳥rou,這關系到他能不能留個全尸。 嗐呀! 就算這修士不愛吃鳥rou,他也不會有全尸的! 他可聽山里的小妖說了,修士最喜歡用他們妖怪煉丹了!往爐子里一丟,燒地渣渣都不剩! 倉靈悲嘁地啾了兩聲,便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在煉丹爐中。 他躺在柔軟的絲絨布帛中,被安置在一個蘭草編織的小花籃里,像是怕他睡得不舒服,身下墊了好幾層松軟的棉絮,干干凈凈的,混著溫暖的陽光味道和令人神安的雪嶺松香。 “醒了?” 倉靈腦袋卡殼,愣了許久,眨巴著黑漆漆的眼珠子呆呆地看著湊過來的一張俊俏面龐。 “已經不流血了?!?/br> 青年撥弄著他翅膀下的絨羽:“菟絲子勒出來的傷愈合容易,但你被吸干的修為是回不來了,需要重新修煉?!?/br> 聲音溫柔地仿若三月煦風,又如青山霧嵐。 倉靈沒見過這么溫柔的人,險些沉溺進去,他一個激靈,絨毛一炸,腦袋頂上的三根冠羽猛地豎起,兇狠地啄了下青年的手指。 “啾啾啾啾!” 就算你長得好看,會蠱惑人也沒用,我不會被你騙的!臭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