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行 第81節
“踩線進來的只有我一個,我這是走了什么狗屎運!”潘大洲滔滔不絕,“還有,你們知道這屆新生里有多少人是八中和附中的嗎,我感覺沒能去荊大和慶大的人都往這兒扎堆了,我一個下午就碰到了五個熟人,五個啊,你們還沒逛完學校吧,知道這里有多大嗎,這什么概率知道嗎!哎,怎么我明明高中畢業了,又好像還在高中呢!” 他們在校園馬路上閑逛,路邊滿樹都是嘹亮的蟬鳴,葉子都被高溫烤得無精打采,陳兮難得把長發全盤在了后腦勺,掉落的碎發被汗黏在耳后和脖頸,后背感覺濕了,兩腿悶在牛仔褲里難以透氣,陳兮整張臉曬得通紅。 方岳比她稍微好一點,但也沒好多少,三人中只有潘大洲穿得最輕薄,t恤短褲加拖鞋,他還說他行李也沒帶全,明天有時間他甚至想回家吃晚飯,半天不見他爸媽,怪想他們的。 潘大洲說了一大堆,好奇瞧向他們:“我剛就想說了,你們沒毛病吧,今天怎么穿那么厚,不怕中暑?” 陳兮悄悄扯了下自己衣擺,讓身體透透氣,嘴上說著:“還好,也沒這么熱。” 方岳看見學校超市,說:“要不要吃冰激凌?” 當然要! 三人進了超市,方岳給陳兮拿了一支貴價的冰激凌,他不愛吃,給自己拿了一瓶冰鎮汽水。 之后的幾天,他們的重心都放在了學習上。 荷川大學的社科試驗班和人文試驗班,專業分流一般在十月中下旬,分流前他們得在系統內填報所有的專業意向,如果專業申報人數超過招生名額,他們還要進行面試,荷大法學院向來熱門,實行的是群面,每年競爭極其激烈。 時間只有一個多月,陳兮捧起書本進行新一輪奮戰,只是這次奮戰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她最開始沒意識到什么,現在開學已經幾天,她發現方岳變了。這幾天他們如常約飯,吃完飯也會在學校四處逛逛,偶爾像潘大洲一樣,他們能碰到幾張高中的熟面孔,陳兮也沒心虛,因為他們在公眾場合行為舉止都十分文明。 但是到了私底下,比如經過小樹林之類無人的角落,方岳也恪守著禮儀,以前方岳有機會都會親親她,開學后的這幾天,他沒再抱過她,也沒再親過她。 陳兮嘆了口氣。 這天,她跟方岳再次一塊兒散步,路上沒什么人,高溫持續,蟬鳴愈發高亢。 陳兮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方岳。” “嗯?”方岳輕聲回應。 “你知道我看過很多電影吧?” “嗯,你想看電影了?” “不是,”陳兮說,“我以前看過一部英國電影,叫《贖罪》,我特別喜歡,女主角是凱拉奈特莉,你看過么?” “沒。”方岳看得較多的還是紀錄片。 陳兮說:“那部電影講得就是因為一個小女孩的謊言,導致一對小情侶沒能終成眷屬的故事,里面有一幕我特別喜歡,女主角穿著一件性感的綠色裙子,和男主角在莊園房間里進行了一場人性的交流。” “……人性的交流?” 陳兮點頭:“對,就是那種人性的交流。” 方岳盡量讓自己不誤解陳兮的意思,直到陳兮繼續說:“那一幕交流特別唯美,我反復看了好幾次,就光看那一個鏡頭。除了這部電影,我還對其他幾部電影印象深刻。” 陳兮一口氣又報了幾部電影名字,有同性題材,有分級影片,有熱門也有小眾。 方岳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平常都看得這些?” 陳兮一股腦道:“你先讓我說完,我還看過弗洛伊德寫的《性學三論》,這本書我就看了個囫圇,里面部分觀點我是不認同的,但有幾個觀點,我十分認同,比如弗洛伊德說,性是美的本源,偉大的藝術創作往往來源于此。還有他說禁|欲是有害的,限制性|行為可能會增加人們的生存焦慮感和死亡恐懼感,人類的生育|欲|望會日漸削弱,最終可能導致一個民族的滅絕。性是生物的本能,我們不用為此感到羞恥。” 陳兮說得毫不羞恥,假如她沒有故意將方岳引到黑燈瞎火的小路上,讓方岳從頭到尾都看不清她的臉色和表情,方岳就真信了她的豪言壯語了。 第71章 這條小路是真偏僻。 荷大校園環河而建, 校內有大片湖泊,生命伴水而生,所以整座校園草木葳蕤, 繁花似錦, 每到花季, 學校還會推出開放日,大批提前預約的市民會進校賞花游玩。 校園環境一流,夜里校內的燈光就像城市的霓虹,也是裝點美景的重要一環,因此陳兮能找到這樣一個沒有路燈、無人問津的小路, 也算煞費苦心。 陳兮話音收尾,四下又沒其他人的聲音,周圍只剩孤獨的蟬鳴,讓這漆黑的一角不至于像個真空地帶。 “你怎么不說話?”陳兮終于等不住地開口。 “……我以為你話還沒說完, ”方岳清了下嗓子,“說完了?” “說完了。”陳兮道。 因為視線實在太暗, 陳兮沒發現對面的人之前悶聲笑得胸膛發顫。 方岳完全沒料到陳兮長篇大論, 不讓他插嘴, 就為了一氣呵成說那些話, 他有點想逗她, 想聽聽她還能不能說出些什么“驚世駭俗”的內容, 于是問她:“你怎么突然說這個?” 但陳兮不經逗, 她的這種不經逗和旁人不同,不是臉紅扭捏,而是一本正經。 “你不想聊嗎?真不想聊的話也可以啊, 我們就不說這個了。” “……就這樣?” “嗯, ”陳兮跟他解釋, “你知道之前,因為我瞞著我爸的事,你覺得我在耍你,那些事情我當時說不出口,所以那一陣,我們兩個都不開心。后來去隱村那次,我們不是特意聊了一晚嗎,我就覺得溝通是真的很有必要,有些事藏著掖著,畏首畏尾,不如傾心吐膽,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我想,今天不如我來開這個頭。但是吧,也不是說什么事都得分斤掰兩,我那個學生,你知道吧,她媽是真得很疼她,也真得會經常打著為她好的旗號,翻她的手機,翻她的日記,干涉她的交友和隱私,她小學的時候有寫日記的習慣,初中的時候她就不寫了。其實每段關系都得有一個邊界尺度,我們有自己的人格和思想,情侶間再要好,也得給彼此留空間,我們不能強迫對方做不情愿做的事,所以我雖然覺得有什么事就得說,但我也不可能真的什么事都跟你說,我總得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者秘密,你也一樣,所以如果你不想聊,我肯定尊重你,那就不聊這個話題,反正我已經說完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陳兮是真的想了很多,也真的是有備而來,方岳認真聽完,然后問道:“你有什么事不想跟我說?”頓了頓,強調著又問了一句,“你要的是多大的空間?” 陳兮卡了一下殼,“……重點是這個嗎?!” 方岳:“這個也挺重要。” 夜色看不清,陳兮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回去了!”說著轉身。 方岳一把勾住她的腰,陳兮頓時一陣酥麻。 方岳平常不會勾她的腰,只會在接吻的時候摟著她,雙手位置會偏上,多數時候放在她背后,或者后腦勺,不怎么會觸碰到她的腰線。 陳兮只在開學第一天穿得嚴嚴實實,后來她沒再犯傻,怎么涼快怎么穿,今天她穿得就是小短t,一抬胳膊就會露腰的長度。 陳兮腰rou不自覺地縮了一下,方岳手指就撳在那上頭,像是沒察覺到自己觸碰的部位不同以往。 “還沒聊完,跑什么?”方岳低聲。 “你不是不想聊嗎?”陳兮語氣也輕了。 “我說了嗎?” 好像是沒有,陳兮沒吭聲。 “你覺得,我因為那天早上,感到羞恥了?” 方岳單刀直入,沒像陳兮拐彎抹角繞了一大圈,陳兮反問:“不是嗎?” 方岳:“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陳兮位置選得好,此時此刻很像他們互相表白的那一晚,因為夜色迷離,看不清彼此,所以他們都有了一種無所畏懼的膽量。 “你那天早上一聲不響就回房間了,說好跑步也不跑了,這幾天跟我也不太親近。”陳兮這樣說。 “你知道你那天什么表情嗎?”她眼睛黑白分明,干凈澄澈的像溪流,那天早晨她眼里的愕然藏都藏不住,仿佛溪流被滴了墨汁,被破壞被污染,方岳說,“我以為嚇到你了,不知道怎么跟你說,而且你當我看不出來,最近熱成這樣,你多久沒穿長褲了?那天開學室外溫度能有四十度,你穿了長牛仔褲。你這么避諱,這幾天我敢跟你親近嗎?” “我哪里避諱了,這幾天我不就穿得跟平常一樣了嗎,而且我沒忘記,你那天也穿了長褲,你也熱得不行,逛了一會兒你就喝了兩瓶汽水。” “我是怕……”方岳欲言又止。 “怕什么?” 方岳手還在她腰上,兩人貼得近,說是看不清彼此,但也沒到目不能視的地步,方岳能看清她臉上精致輪廓,還有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但話都已經說到這里了,也沒什么好收斂的,方岳豁開了道:“那條褲子厚,萬一有個怎么樣,能遮掩一下。” 陳兮定力不夠,腦袋轟了一下,半晌才說:“……哦。” 方岳嘴角微揚,問她:“你真不覺得羞恥?” 陳兮囂張道:“好歹讀了這么多書,我是什么封建余孽嗎?” “唔……”方岳喉嚨悶笑了聲,還記得她剛才的話,說他最近不親近她了,方岳低下頭問,“想要我親你了?” 陳兮一時半會兒還是說不出口。 方岳:“封建余孽?” “想……”陳兮承認,卻又不服輸地加了一句,“你不想嗎?” “想。”尾音消失在唇間,方岳先親了她一口。 雖然這條小路沒有其他足跡,方岳還是勾著陳兮的腰,大步離開路中央,將她帶到了旁邊的小樹林。 大樹枝繁葉茂,知了在樹上熱火朝天享受著盛夏,偶爾還能聽到幾聲蛙叫。 方岳一只手托著她的后腦勺,一只手臂圈著她的腰,手指掐在她裸|露的腰線上,隨著深吻,感受著她腰腹軟rou的收縮。 方岳喘息著來到她的脖頸,手的位置沒有變動,陳兮仍被迫仰著頭,她后背抵著樹,身體微顫地說:“我有汗。” 天氣好熱,才剛入夜,白天炙烤后的余溫還沒消散,室外走了這么久,難免會出汗。 方岳吮了吮她的頸rou,聲音近在她耳邊:“那天真沒嚇到你?” 陳兮實話實說:“一開始有點嚇到,我當時沒反應過來。” 方岳聲音悶在她耳朵里,“現在呢?”嚇到了嗎? 半晌,陳兮憋出一句:“你別得寸進尺啊,現在怎么辦?” 方岳悶笑,嘆息了一聲,說道:“等一會兒就好,你別動,讓我抱抱。” 兩人就這么抱了半天,等他們離開的時候,腿上胳膊上被咬了不少蚊子包。 陳兮宿舍備著清涼油,她有點疤痕體質,蚊子包大,消退后還容易留紅印,洗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側腰線就紅了,陳兮鎮定地洗完澡,穿上睡衣遮住腰線,給蚊子包上了一遍清涼油。 有效溝通是維持戀情穩定的必要因素,兩人又一次把話說開了,陳兮終于能專心投入學習,她每天寢室、食堂、圖書館三點一線,還逮著機會就跟室友學說方言。 陳兮的三位室友都是省內其他城市的,其中兩人說的方言像外語,陳兮完全聽不懂。 陳兮小時候生活在新洛鎮,新洛鎮和荷川本地方言不太一樣,學校里都講普通話,方奶奶他們說得又是新洛鎮的方言,所以陳兮現在能聽懂荷川話,卻不太能說,其他的方言對她來說更加陌生。 室友們很好奇她沒事學什么方言,陳兮想學方言的想法很簡單,她目標明確,就是想當律師,可是她發現有些社會底層人士不會說普通話,或者有些人說普通話會夾雜方言,陳兮覺得學一下方言是有必要的。 室友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知道為什么,莫名覺得有點震撼。 室友們說:“快要選專業了,你確定你第一志愿是法律嗎?” “要想就業好還是得學商科吧。” 陳兮說:“金融畢業找工作也不一定輕松,沒資源沒背景,想賺錢很難。法律是要熬,但我有興趣,有了興趣就能堅持啊。” “我現在已經堅持不下去了,這個世界上為什么要有微積分這個東西啊!”室友哭嚎。 有句話流傳已久,從前有棵樹,叫高樹,樹上掛了很多人,從前有座墳,叫微積墳,里面埋了很多人。 微積分讓人頭疼,但陳兮從前是數競生,所以能夠應付,潘大洲就不行了,啃微積分啃得頭發都快禿了,他羨慕方岳,因為人文試驗班的幾個專業是歷史學、漢語言文學、哲學、考古學和人類學,這幾個專業一看就知道,整個荷大,只有方岳他們不用學微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