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行 第75節
“怎么了?”陳兮見方岳走了回來, 她從被子里坐起。 方岳無奈說:“還想聊什么,我再陪你聊一會兒。” 其實方岳也沒呆夠。 他跟陳兮交往的第二天,方茉就強行插了進來,他們名義上交往已經一個禮拜,實際上這一個禮拜的相處時間, 還沒有他們關系疏遠時的相處時間多,兩人間最大的改變只有接吻了。 他們有太多的話想聊,即使沒話說,光坐在一起也好。要不是時間有點晚, 方岳剛才也不會主動提出該睡覺了。 陳兮問道:“你不回房了嗎,在這里聊?” “這樣聊天不是更好?”方岳坐了下來, “要是困了就說。” “也行。” 方岳和陳兮一塊兒靠坐床頭, 見陳兮沒反對, 方岳把腿擱到了她的床上。 陳兮分給他一個枕頭, 枕頭墊在腰后, 方岳長腿伸直, 兩人并排, 陳兮雙腿藏在被子里,但還是能明顯看出他們兩條腿的長短差距。 陳兮往方岳身邊貼了貼,手自然而然地捏住他的t恤下擺。方岳算是看出來了, 這就是陳兮親近人的一個習慣性動作, 連接吻的時候她也喜歡捏他的衣服。 陳兮后背少個枕頭, 靠著硬邦邦的床板肯定不舒服,方岳胳膊墊到她肩膀后面,讓她自在地靠著,等著她聊天。 “我剛想起來一個事,”陳兮舒舒服服地說,“你們博物館有沒有什么能激發小孩兒學習興趣的項目?” 方岳問:“多大的小孩兒?” 陳兮說:“十四歲的小孩兒。” 方岳猜道:“你那個補課的學生?” “是啊,”陳兮道,“她下個學期就升初三了,現在厭學特別嚴重。” 方岳:“你管十四歲叫小孩兒?你多大?” “大到能光明正大地談戀愛了,”陳兮搬出方茉前不久的那套說辭,笑問方岳,“怎么,不對嗎,難道我還不夠大,不能談戀愛?” “你光明正大地談了嗎?”方岳揪住她話里的把柄。 “……是我措辭不夠嚴謹。” 方岳笑了笑,也沒想著為難她,轉而認真回答道:“我們那有四個館區,自然、歷史、海洋,還有一個臨展館,你那學生平常對什么有興趣?” “我現在也不太清楚,”陳兮煩惱地說,“別人厭學,多少也還有個興趣愛好,我的學生好像什么興趣愛好都沒有。” 方岳問她:“那小孩兒不是從她小學六年級開始就找你補課了嗎,怎么這么多年了,突然厭學了?” “她以前就不愛讀書,那個時候她年級倒數二三名,我第一天給她上課的時候,她根本不聽,就自己在那兒玩娃娃。后來我跟她玩了場比賽,總算能讓她老實聽課了,她初一的時候,最好的成績是年級二百三十六名,后來高三我要備戰高考,就沒再去給她補課,她家里就給她另外請了一位家教,誰知道這一年,小孩兒的成績又退回倒數了。” 所以小孩兒家長才會早早聯系到陳兮,希望她高考結束后能繼續做她家孩子的家教。家長說她以前還望女成龍,看孩子成績能從倒數提升到年級二百多名,她還希冀將來孩子中考能像陳兮一樣考進八中,再不濟其他重點高中也行。但現在家長的野心沒這么大了,就希望孩子中考能憑自己本事考進普高。 陳兮說:“我跟她一年沒見,這幾天補課下來,發現她厭學情況比小學的時候還要嚴重。” 方岳問她:“你當初跟她玩了什么比賽?” 陳兮說:“高空扔雞蛋。” 方岳一聽便知,高空扔雞蛋,看誰的雞蛋扔下樓不會破,這對他們來說,可以運用簡單的物理或者化學知識。 方岳說:“方法有很多。” “所以我做了限制,而且我學生真的——”陳兮有點嘆氣,“什么都不懂。” 陳兮當初就限制了,扔雞蛋的工具僅限白紙,否則把雞蛋塞枕頭里,扔下樓雞蛋也不會破,但她當時這么一提,尚念小學六年級的小女孩就眼睛一亮,說對啊,塞進枕頭里也不會破。 陳兮狠狠無語了一下,然后就拿了紙和雞蛋讓小女孩嘗試,無論小女孩怎么裹,怎么折,雞蛋從二樓扔到一樓,始終沒一個能完整。 陳兮挺心疼雞蛋的,因為層高低,又有紙張保護,雞蛋也沒有稀碎,她后來把破雞蛋都撿了回來,自己煎雞蛋吃了。 這本來挺好笑,但方岳牽了一下嘴角,眼底卻沒有笑意,他揉了揉陳兮腦袋,陳兮還扎著一個十分松散的低馬尾,腦袋頂的頭發有點拱起,方岳一揉,她頭發更亂了,但陳兮本人看不見。 陳兮說:“最后一把輪到我,我把紙卷成了冰激凌筒。” 筒尖朝下,雞蛋放在里面,往樓底下一扔,雞蛋完好無損。 小女孩驚呆了,當時就問她為什么會這樣,陳兮就跟她簡單講了點物理知識,小學沒物理,陳兮順水推舟,誘導小孩書本上的知識不計其數,語文數學也同樣博大精深。 這種誘導是有效的,很多小孩只要能激發起他們的學習興趣,他們其實是很愿意主動學習的,白芷以前說過,她初中化學成績起初很差,后來班里新來一名化學老師,第一堂課就表演了一個點火魔術,白芷從那之后就對化學有了興趣,雖然她沒走化競這條路,但她的化學成績自那之后一日千里。 方岳說:“奶奶前幾天還說劉一鳴讓她偏頭痛都犯了,要不也讓劉一鳴扔個雞蛋?” 劉一鳴開學就升小學四年級了,也不知道他聽誰說的,說數學只要會加減乘除就夠了,方奶奶不會乘除,只會加減,日子不還過得好好的,把方奶奶又氣個半死。 陳兮笑了笑:“劉一鳴比較賊,扔雞蛋可能太小兒科了。”想了想,她說,“要不給他變個魔術看看,你等會兒。” 話落,陳兮掀開被子,沒把方岳當外人,當著他的面,陳兮從床頭爬到床尾,松散的馬尾辮在她背后掃來掃去,燈光下,黑茶色的頭發蓬松柔軟。 她穿著居家短褲,爬得賊快,瑩白的腿在方岳眼中一閃而過,就落了地。 陳兮從書桌上翻出一張白紙,裁成長條,然后又拿了兩枚回形針,轉過身,她手伸向腦袋后,輕輕扯下辮子上的發圈,輕甩了一下蓬松長發,接著原路爬了回來。 方岳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等人爬回原位,方岳不自覺地伸手將她抱住。 這種抱法還是第一次,陳兮后背貼著方岳,半坐在他懷中,到底是又一個親密姿勢,陳兮控制著心跳,佯裝自然的將手中的紙條彎成一個扁“s”形,然后用兩個回形針,一個夾住上半弧,一個夾住下半弧,用力拉扯“s”的兩端,原本分開的回形針,突然就別在了一起。 陳兮說:“這本來就是一個魔術,后來是被數學家們發明出了多種玩法。” 陳兮又加上了她的發圈,把紙條恢復“s”后再次一拉,這一次發圈掛在了紙條上,回形針掛在了發圈上。 發圈如果換一個位置,或者再多加一個發圈,又能得到不同的結果。最后它還能變成一個博羅米恩環,這就是一個拓撲學結構。 陳兮說:“拓撲學的入門小游戲,怎么樣?” “劉一鳴一定會纏上你,”方岳笑說,“我看數學游戲快被你玩出花來了。” 陳兮說:“你懂得不也不少,你說你還買了不少書。” “嗯,回頭把書給你看看。”方岳懷里抱著人,說著話,視線一直徘徊在陳兮臉上。 他是第一次這樣抱她,抱住人他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房間的冷空調似乎有點失靈,兩人身體相貼的地方guntang,沒貼一起的地方也越來越燙。 聊天愉快,氣氛靜謐,眼看他們氣息越來越近,門外突然傳來一道煞風景的聲音。 “你別老拿以前說事,你說你之前來我學校看過我,難道我就沒去你學校找過你?我國慶的時候不回家,騙家里說我跟同學去旅游,就為了能去你那里看你,為了你我還要對家里撒謊,你知道我良心有多不安嗎?!”方茉在走廊上對著電話那頭翻舊賬。 陳兮:“……” 方岳:“……” 他們都不知道方茉對家里撒謊還會良心不安。 聲音漸行漸遠,方茉應該下樓了。 “這么晚了,他們還沒吵完?”方岳問。 “昨天吵得更晚,不過昨天是在微信上吵。我回房前還勸過方茉,不過沒效果,我沒吵架鬧分手的經驗,勸不到點子上,差點勸得火上澆油了。” 方岳斜她:“你還想有這個經驗?” 陳兮多機靈,“你別這么敏感啊。” 樓下方茉的聲音一會兒高亢,一會兒又消失,兩人沒法再安靜聊天,時間真得太晚了,方岳說:“下次帶你學生來博物館,別管有用沒用,當做開拓一下課外知識也不錯,多少讓她放松放松。” “好。” 方岳從陳兮床上下來,走向自己房間,手再次扶到門把上。 陳兮問他:“你還要關門?” 方岳無奈,轉頭對著陳兮那張無辜的小臉,他也說不出其他什么話,只能找借口說:“我早上鬧鐘比較早,會吵醒你。” 陳兮這才作罷,雖然心里仍舊有點可惜。 兩人之后兩天也沒能進行什么約會,實在是時間湊不齊,方岳的博物館里有活動,他需要加班,陳兮的家教時間又應家長要求臨時變動,不過家教也不是每天都有,等到他們終于休假的這天,方老板送給他們兩臺筆記本電腦,樂呵呵說:“電腦我是不懂,但我買了配置最高價格最貴的款式,肯定不會錯吧?” 方老板大手筆,陳兮和方岳都欣然收下,方茉嫉妒地差點紅眼睛,她當初就沒這禮物。 方老板讓她一邊去,她的平板就是家里出錢買的,陳兮和方岳都沒有平板。 中午方老板在常去的餐廳定了大包廂,慶祝兩個孩子高考高分,即將進入名牌大學。 酒桌上,方家人依舊吵吵鬧鬧,方老三永遠嫉妒方老板的顏值,方大姑一萬年都在說家里偏心兒子,忽視她這個女兒。 現在方岳和陳兮高考考了高分,劉一鳴念小學,成績在班里倒數,劉爸整天對方大姑的教育方式不滿,對劉一鳴也橫挑鼻子豎挑眼,方大姑卻始終不知悔改。 瘌痢頭兒子自家的好,何況劉一鳴不是瘌痢頭,他調皮機靈,性格也被方奶奶的雷霆手段糾正了不少,不再張口閉口“家里的錢都是我的”,“不讀書也餓不死”。 方大姑認為她自己的兒子千好萬好,于是她挑刺說方岳:“你說你考那么高的分,要學那個什么人類學?我都打聽了,別人聽都沒聽過這個專業,還說這專業出來根本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這大學不是白讀的嗎,你這小孩兒念了這么多書有什么用,到底還是什么都不懂,聽姑姑的,你還是盡早換專業吧!” 方岳禮貌地扯了一下嘴角,弧度幾不可見,也懶得跟人說話。 吃了一陣,方大姑又教育陳兮:“你呀,分數是高,但學什么不好學法律,咱們家里已經有一個律師了,方岳舅舅不就是。我跟你說,現在這社會上,處處都要關系,除了律師,咱們家最好再有個醫生或者老師,其實派出所的關系也少不了,但你肯定不能當什么警察,要不你學個醫生或著老師吧,咱們家以后孩子升學啊,或者家里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用到處找人,這才是你對咱們家最大的回報。” 當時方岳去了洗手間,人不在包廂,方大姑這話一出,方茉差點拍案而起,她直接頂撞回去:“姑姑,您這么有見識就好好培養劉一鳴吧,他才是您家的希望,我們家是指望不上劉一鳴了,您這倚老賣老也適可而止吧!” 劉一鳴啃著雞腿無辜躺槍。 方大姑不滿:“你怎么說話呢,還有沒有點兒規矩!” 方奶奶用力拍了一記桌子,氣勢洶洶說:“我就是規矩,怎么,你現在爬我頭上了,新立了什么規矩,說出來讓我聽聽!” 方大姑這才偃旗息鼓。 方岳是后來才知道這事的,回程路上,方岳開車,方茉和陳兮坐在后排,方茉氣不過,把包廂里方大姑的話學了一遍,方岳聽完沒說什么,他看了眼后視鏡,后視鏡里的陳兮拍拍方茉手臂,小聲說:“別說了,再說下去我看你要炸了。” 方茉:“我已經炸了!” 方岳把方茉送到商場,今天方茉約了朋友逛街。方茉下車后,方岳叫了聲:“陳兮。” “嗯?” “坐前面來。” “哦。”陳兮下車,坐到了副駕。 方岳沒馬上開車,他側著頭,打量陳兮神色。 陳兮知道他想說什么,她主動開口:“我又不是第一次跟大姑他們吃飯,大姑他們向來無差別攻擊,連奶奶都不放過,所以你不用多說,我又不是小孩兒。” 方岳道:“雖然這么說不太禮貌,但很多時候,姑姑的話,就是放屁,我跟方茉都懶得聽。” 方岳斯文慣了,陳兮努力回憶,似乎從沒聽見方岳嘴里冒出過臟話,她驚了一下,“你罵人?” “……這是重點嗎?”方岳忍不住,擰了一下陳兮的臉。 “行了,”陳兮好笑,“快點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