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行 第48節
潘大洲又不動聲色覷向跟他隔著位置的兩人,這段時間他明顯觀察到方岳對陳兮的疏離,怎么今天方岳又給陳兮刷碗,又給陳兮添飯? 潘大洲現在很肯定自己之前錯過了關鍵信息,但他不管怎么抽絲剝繭,都沒法填補這段空白,他甚至看不出陳兮到底是什么狀況,似乎只有方岳變得異常,陳兮卻照樣該干什么干什么,行事無比地坦蕩,單純就是個學習積極分子。 這頓聚餐之后,方岳似乎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在家里,陳兮學習到一半肚子餓,她下樓去廚房煮東西吃,方岳聽到吸油煙的聲音,走過去問她:“在煮什么?” “餃子,你吃嗎?”鍋里還在燒水,陳兮剛從冰箱拿出餃子盒。 方岳記得上回家里包了薺菜rou和玉米蝦仁兩種餡,“我要薺菜rou的。” “好。”餃子長得都一樣,下到鍋里根本分不出誰是誰,陳兮懶得分鍋煮,她重新拿了一盒薺菜rou出來。 方岳這時才看出來陳兮剛才想吃的是玉米蝦仁,他攔住說:“還是玉米蝦仁吧。” 陳兮沒急著下鍋,“你確定一下?” “玉米蝦仁。” 兩人就吃了一頓玉米蝦仁餡的餃子。 早上乘公交車,車廂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兩人從前門上車,方岳在前面開路,陳兮緊跟在他后面,站定后方岳給她隔出了一個空間,陳兮伸手拉住吊環問:“今天人是不是特別多?” 方岳說:“剛聽他們說上一輛車在后面那站壞了,我們這輛等于接了兩車的人。” “難怪。” 兩人在密不透風的車廂里閑聊。 夜里陳兮要用電腦,方茉不在家,陳兮敲了方岳房門,順便借他打印機打了幾道題,有道題特別難,方岳看到,還和陳兮各自拿筆討論。 方岳生活學習如常,但是在體育館里,方岳大部分時間依舊心不在焉,他有時候打球狠得要人命,打完就像xiele氣的氣球,有時候打球又敷衍了事,好像胳膊被打折了似的,球連籃筐都碰不到。 大壯全都看進眼里,他最近也跟女朋友分手了,女朋友說他體育生不靠譜,大壯簡直莫名其妙,他感覺他跟方岳是難兄難弟,大壯無力地靠在椅背上,跟他嘆息:“失戀真是要人命啊。” 方岳恍若未聞。 那天晚上,家里客廳在放電視劇,劇里的女人說:“你讓我跟他把話說開,可是話一旦說開,就怕最后難以收場。” 女人朋友問:“那你就繼續這么稀里糊涂過下去?” 女人道:“我跟他其實心里都清楚這回事,但我們誰都沒有張這個口。阿蓮,有時候我們活得糊涂一些,還能維持表面的平和,窗戶紙捅破了未必是件好事。” 方茉躺在沙發上,嚼著薯片恨鐵不成鋼,“這樣有意思嗎?” 方岳從茶幾抽屜里找出他要用的幾節五號電池,經過陳兮,返回二樓。 陳兮坐在沙發一頭,吃著橘子陪方茉一塊兒看這部家庭劇,方茉問陳兮:“對了兮兮,你這次寒假回老家嗎?” 這事陳兮早就想好了,“不回。”她說。 “你們是不是又要補課啊?好慘。” 今年荷川各中小學寒假統一放二十五天,到了陳兮和方岳這里,假期自然減半。陳兮暑假的時候才回去過,到現在也就隔了半年,春節時間短,來回費用也不劃算,陳兮計劃寒假繼續去做家教,等下次暑假她再回家。 方老板知道后就在餐桌上說:“那這個寒假既然你們都有安排,我也就安排我的事了啊。” 方茉問:“你有什么事啊?” 方老板喜于言表:“我跟你們媽要去旅游。” 方茉一聽來了勁:“去哪兒,國內還是國外?我們這次去海南吧。” 方老板看女兒像傻子:“我說的是我跟你們媽,沒帶上你。” 方茉愣了愣:“為什么不帶上我?” “我跟你媽二人世界,帶你當電燈泡?你就不能讓我們省省心,再說了,”方老板道,“你們不都有安排嗎。” “我有什么安排啊?” “你下學期就高考了,這最后一個寒假你給我好好復習!”方老板很是威嚴地留下狠話。 只可惜,方茉被撇在了家里,也沒能好好復習,因為就在方老板帶著老婆去過二人世界后,方茉突然腹痛嘔吐,被陳兮和方岳緊急送去了醫院。 那是一個早晨,陳兮跑到樓下等出租車,方岳從奶奶抽屜里把現金全都拿走,三人趕到附屬二院,掛號檢查后確診方茉是急性闌尾炎,方茉運氣好,下午就能安排她手術。 闌尾炎是小病,陳兮和方岳松口氣,這才有心思給方老板和方奶奶打電話。 方奶奶也不在荷川市,她的親妹嫁在外省,這兩年過年一直沒功夫走動,今年過年,方奶奶特別想念親妹,方大姑就帶她去外省走親戚了。 方奶奶在電話里很著急:“我得回來呀,你們爸媽都不在。” “您回來了也趕不上方茉手術,”陳兮說,“闌尾炎手術問題應該不大,我們找了舅舅,舅舅待會兒就會趕來給手術簽字,有他在您放心,等方茉手術完了我們再告訴您結果。” 陳兮安撫奏效,她和方岳行事穩重,方老板那邊知道他們把事安排得井井有條,就說等下午手術完再看,方茉術后沒事的話,他們就按原計劃,也不趕著回來。 方茉怕疼,她哭哭啼啼被送進手術室,然后留著哈喇子被推回了病房,麻藥還沒過,方茉呼呼大睡到天黑。 病房是三人間,方茉病床靠窗,方岳把窗戶留了一條縫,對陳兮說:“你回家,我給方茉守夜。” 陳兮搖頭:“還是我來守夜,你不方便。” 方茉要住院幾天,他們下午就找了一名護工,但方茉今天剛手術,晚上肯定要家人陪床。 方岳想了想,沒有跟陳兮爭,他陪著坐到方茉昏昏沉沉醒過來,才從醫院離開。 家里鐘點工阿姨過年放假,沒人能做吃的,再說方茉也吃不了什么東西,她這幾天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早上方岳在家煮了點清粥帶去醫院,陳兮在陪護椅上睡了一晚,明顯沒睡好,方岳讓她吃點東西就回去補覺。 兩個人調換著來,到了方茉住院的第三天,陳兮和方岳拿著一袋方茉朋友探病送來的水果,一塊兒回趟家。 早晨還艷陽高照,這會兒天空卻烏云密布,他們上公交車的時候還沒下雨,等下了公交,大雨嘩啦一下從云層中翻滾而出。 陳兮書包里帶著把小傘,她把傘撐開交給方岳,方岳一手舉傘,一手拎著水果,傘面小,方岳基本都把傘讓給了陳兮。 走了沒一會兒他們就碰上了大壯,當時大壯剛從體育館出來,正在回家路上,撐著把破傘停在路邊,電話里跟前女友吵了一架。大壯先看到了方岳,也看到了方岳旁邊的陳兮。 兩人姿態親密,方岳肩膀淋濕了一片,大壯想起之前陳兮來體育館,方岳讓他把衣服穿上,還有這段時間方岳在球場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大壯掛了電話,有感而發:“你倆和好了?”有心想幫方岳說話,他又看著陳兮說,“方岳這些日子可沒少為你發瘋,你倆和好了就好。” 他這話來得突兀,就像晴天霹靂,突降大雨,洇濕了一層窗戶紙。 第45章 明天和意外總是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大壯做完好事就志得意滿地施施然離去了, 陳兮和方岳都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 一輛汽車飛馳而過,濺起路邊的大片水花,水花像利劍飛舞, 和從天空砸下的瓢潑大雨撞擊在一起, 又難分彼此地跌回大地, 勝負不知,奄奄一息。 先前撐傘緊挨著走的兩人,剩下的路程隔開了一拳距離,雙方半邊身體都淋了個透濕。一路沉默到家,陳兮開門, 方岳把雨傘放進門口傘架,換好鞋,方岳拎著水果往廚房走,沒走幾步路, 方岳手上重量驟輕。大約是果桿把塑料袋戳出了洞,到這里撐不住, 洞徹底裂開, 咚咚幾聲, 水果滾落一地, 敲碎了最后的寧靜, 仿佛是最后一滴雨水綻落到了那層已經洇濕了的窗戶紙上, 脆弱不堪的窗戶紙撐得過一時, 撐不到終點,這一刻,它終于洇裂開了。 “不裝了嗎?”方岳開口。 來了, 陳兮嘆氣:“我裝什么了?” 方岳說:“你看著我這樣是不是像在看戲, 特有意思?” 陳兮:“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方岳:“既然不是, 那我們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原來是激將法,陳兮中招,她靜了兩秒,問他:“你想說什么?” 外面在下雨,天色昏暗,客廳里沒開燈,一切看起來都影影綽綽。 兩人站著,腳邊是一地凌亂水果,這場坦白局由方岳先開始。 方岳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陳兮回答:“你打架那天。” 方岳:“之前都沒看出來?” 陳兮:“之前看出什么?” “我為你做的那些事。” 他神志不清地買了一堆數學相關書籍,就為了擠開賈春陪她玩紙上游戲,占據她飯搭子的位置。 他腦抽地為她買了一行李箱的生活用品,就為了讓她在酒店住上舒適的一夜。 他私下還在學手語,就為了能和她家人順利溝通。 這場坦白局開場就是王炸,陳兮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直白,她生理意義上的心亂如麻,旁邊像是堆著篝火,脖頸臉頰燒得guntang。 陳兮覺得冤枉:“我不知道你看了什么數學書。” 方岳買了書躲在房里手不釋卷,她沒有透視眼。 那一行李箱的生活用品,她認為是他突然追求生活品質。 他學手語也并不奇怪,這就類似他多學一門感興趣的外語。 方岳并沒有揪著陳兮這回答不放,他話鋒一轉,把問題調回到了開頭,“你怎么不認為那次打架是我在見義勇為?” “……因為你太沖動了。”他看到方茉和陌生男孩抱在一起也只是皺了下眉,可那天在籃球場,他沖動得完全不像原本冷靜自持的他。 方岳聽完這解釋,也沒有順勢繼續,他完全不按牌理,突然又問:“那你那回在酒店,難道沒看出我的房間沒有旅行床套?”那晚陳兮來他房間送泡面水,他的房間是什么情形,陳兮看得一清二楚。 方岳這番忽上忽下,不按順序來的問話技巧,終于把陳兮打得啞然失語,她的大腦不能在這種凌亂情況下做出敏捷反應。 陽臺門敞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客廳沒陷入完全的沉默,方岳靜了靜,低聲對她說:“你之前說過,你之所以不會獨自進別人房間,不是因為你應激,而是因為你不想。” 當時家里遭竊,王阿姨暗指陳兮是小偷,方岳把陳兮帶進他臥室,陳兮的原話是:“這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我覺得我也不是有什么應激障礙,就好像我知道我不愛吃大蒜,所以我沒必要吃大蒜。” 她的自我麻醉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她把一切不合理的現象都自動合理化,這是她趨利避害的一種本能。 方岳輕聲問她:“你這么聰明,真的是之前都沒看出來?” 陳兮茫然望著方岳。 她想起那天她從洗手間出來,站在二樓玻璃護欄前聽著樓下的爭論,沒人發現她當時在場,當王阿姨說出“你們說,會不會是陳兮”這句話后,方岳是第一個開口的人,他脫口而出,果斷至極,他說“不可能”。 那時她就靜靜看著樓下的方岳,生理痛的冰冷手腳有了一絲暖意。 運動會上張筱夏問她方岳為什么找她做飯搭子,她其實明白張筱夏的暗示,青春期的男女生就那點曖昧事,但她覺得方岳是為了合理避嫌,不給潘小溪造成困擾。 那天在酒店客房,她拿著折疊燒水壺給方岳的泡面桶倒水,她看到了標間兩張床都是白色床單,并沒有套上旅行床套,但這一幕在她腦中就像風過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