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行 第46節
方岳接住從地上彈起的籃球,等陳兮走近,他把球輕輕朝她一拋,剛起頭又想陳兮可能接不住,他又立刻收勢,陳兮卻已經張開手準備接了,結果一場空,最后還是方岳把籃球親自遞到她手上。 白芷看見這一幕,搖頭說:“他們倆真沒默契。” 沒默契的兩人站在籃球架底下,方岳問陳兮:“開始了?” 陳兮抱著籃球:“來吧。” 方岳站到陳兮背后,垂眸先看到她的耳后和脖頸,她脖頸纖長,耳后還有一點毛茸茸的小碎發。方岳雙手先碰到了陳兮腰側的衣服,才發現她衣服上有未干的水漬。 方岳輕輕掐了下去,水似乎將衣服變得透薄,原本已經反復打過底稿的力度,在實踐中又有了一絲錯亂。 白芷幾人離得遠,都在各聊各的,籃球場周圍又沒其他人,細微聲響在這空間放大,方岳的呼吸就在她頭頂,陳兮覺得后背有些悶熱,她無意識地捏了捏籃球,籃球邦邦硬,捏不動。 陳兮盯著威武不屈的籃架桿子說:“你別把我摔了。” “不會。” 方岳用力,他的手很大,幾乎完全圈住了她的腰,陳兮腰上的rou不自覺收縮,小肚子也憋了進去,視線隨即升到了一個她從沒在平地上體驗過的高度,不同于昨天她被人偷襲,這一刻她被堅定又充實的力量舉到了半空,“哐當——” 她終于投進了這一籃。 從籃球場離開的時候已經三點多,白芷說她們運氣好得很,剛要走就有男生來這里打球了。白芷一鼓作氣,決定再把光明頂的一場重頭戲拍了。 這場重頭戲是哭戲,女主角被生活和學習壓得喘不過氣,終于在男主角面前情緒爆發,但女主角不能嚎啕大哭,她得哭的唯美,最好像瓊瑤女主那樣眼淚一顆一顆掉。 陳兮由衷建議 :“我覺得滴眼藥水才能達到那個一顆一顆掉的效果,我還是滴眼藥水吧。” “不行,”白導要求嚴苛,“你看電視劇里那些假哭的演員,要么沒眼淚干嚎,要么假惺惺流兩滴眼藥水,眼睛里半點情緒都沒。觀眾不是瞎子,演員自己都代入不了角色,觀眾怎么能投入進劇情。” 陳兮覺得哭戲太難,她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哭。白芷讓她慢慢醞釀情緒,屋子里人多熱鬧,陳兮需要安靜,她從光明頂出來,走到樓梯間的窗戶前。 窗戶是老舊的插栓款式,平常應該開窗少,插栓銹跡斑斑,陳兮拔不出來。 背后伸來一只手,手型幾乎有她兩倍,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力量依舊堅定充實,輕松就將插栓拔了出來。 方岳把半邊窗戶推開,問道:“哭不出來?” 陳兮把她這邊的窗戶推開,糾結道:“怎么哭啊,平白無故的你能哭出來?” 方岳:“想想傷心事?” 陳兮扒著窗戶,示意方岳看天空,天空太陽高懸,光芒耀眼。 “陽光這么好,哪來的傷心事?” 方岳看向陳兮,她擅長情緒自我消化,她確實沒有“傷心事”。 陳兮敷衍說:“要不我還是跟白芷說滴眼藥水吧?” 方岳想了想,說道:“白芷還在跟賈春磨劇本。” “嗯?”所以呢? “她昨晚通宵了一個晚上。”方岳說。 “我知道。”陳兮不明白方岳意思。 方岳慢條斯理說:“我覺得,白芷對待微電影拍攝的態度,可以參考你每一次對待考試的態度。” 陳兮一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堅持,白芷很拼命,但我想她也不會太強人所難,”方岳手臂搭著窗框,看著陳兮說,“實在不行,眼藥水給你托底,但你得先嘗試,不能沒試過就想著走捷徑。“ 方岳語氣很溫和,陳兮仰頭,兩人相對而視。清風送來一片小樹葉,這樹葉先前躺在窗戶外墻上,不知道是攀爬了多久的風才抵達這里,現在它又一次迎風飛揚。 陳兮垂眸說:“你說得對。”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堅持,她不應該輕慢白芷的努力。 方岳也不想陳兮去想什么“傷心事”,他讓陳兮把手機拿出來,給她找了兩部紀錄片。 這兩部紀錄片,一部講革命先烈,一部講動物間的親情和愛情,方岳快進到催人淚下的部分,守在陳兮旁邊讓她看。 陳兮邊看邊好奇問他:“你看的時候哭了嗎?” 方岳不想回答,陳兮抬頭朝他看了眼,方岳只好說:“我看這兩部片子的時候年紀還很小。” 陳兮了然,她低頭看手機屏幕,“懂了。” 方岳抱著胳膊,看起窗外風景。 陳兮淚腺并不發達,但努力一下,情緒還是能積攢出來的,陳兮紅著眼眶回到玻璃房,白芷驚喜地讓眾人各就各位。 女主角悲傷流淚,男主角捧住她的臉,兩人目光交匯,訴說著各自的情緒。 這是一個長鏡頭,方岳第一次捧住陳兮的臉,看著她微紅的眼睛里淌下淚珠,她做不到瓊瑤女主那樣的“像一顆顆珍珠”,可是眼淚貨真價實,悲傷也沒有作假。 陳兮仰著頭,落地玻璃窗外金烏西墜,天邊鋪陳著一道霞光,線條是筆直坦蕩的,暮色是絢爛豐滿的。 方岳拇指碰到了她的眼淚,他指尖不自覺地顫了一下,目光沉沉看著她。 不知道他的角色是在演著誰。 上了兩天課后,微電影拍攝快進尾聲,陳兮課間找白芷聊天,跟她聊起這次的微電影。 “你這次這么努力,是對藝術的追求,還是想拿獎?”陳兮好奇。 白芷說:“我哪一次不努力了,凡是學校的文藝活動,我次次努力!” 陳兮從善如流:“哦,那你每一次的文藝活動,是對藝術的追求,還是想拿獎?” “當然是想拿獎了,我倒是也想追求藝術,但我沒這么純粹的夢想,這種高度對我來說太遙遠了。”白芷不太好意思,她問陳兮,“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功利了?” “功利沒什么不好,有功利心才有競爭,雖然競爭有良性有惡性,但總得競爭起來,社會才能發展。”陳兮說,“其實換個角度,有人夢想是用科學造福人類,有人夢想就是買車買房,在我看來夢想沒有高下之分,努力不應該被貶低。” 就像方岳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堅持。 白芷抱住陳兮的腰,撲她懷里說:“嗚嗚,兮兮你真好。” 陳兮摸摸她腦袋,說道:“既然想拿獎,你這個微電影的主題就不太合適。” “嗯?”白芷從她懷里抬起頭,“為什么?” “我們學校校風再開放,老師們也不會明面上支持男女學生間除友誼外的其他感情啊。” 八中校風確實開放,學校cao場、湖邊、教學樓隱蔽角落,時常能看到成雙成對的小情侶,老師們對此睜只眼閉只眼,畢竟大家都是從青春萌動的年紀過來的,只要學生們守住底線,并且不影響學習,沒有人會去干涉他們。 但這種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微電影要想拿獎,必須撇開高壓線,最好能將主題再升華一下。 陳兮提出這個建議后就沒再管,白芷擼起袖子再次熬夜奮斗,第二天白芷就說要再補拍幾個鏡頭,先前的重頭戲都沒廢除,只不過多加的鏡頭,直接將少年少女那種懵懂曖昧的情愫,轉變成了歌頌祖輩。 八中校史悠久,創建于抗戰前期,男主角臉上的傷就是在抗戰時留下的,他的記憶也在戰死后受損。 他的鬼魂回到了學校,在這學校里,他看到了他從前最為期盼的和平年代,不管男孩女孩,都能平等接受教育,未來努力報效祖國。 女主在最后一個鏡頭中,對著男主說出她的臺詞:“爺爺,我會好好讀書的!” 方岳臉上的傷快要痊愈,他太陽xue抽了抽,目光定定看著陳兮。 第43章 晚上放學, 潘大洲嚷嚷著要吃關東煮。他獨臂之后又恢復成搭公交車上下學,但早上時間算不準,他偶爾能碰到陳兮和方岳, 只有晚自修放學, 他們三人才能一起患難與共搭公交。 學校門口有一家夜宵店, 每當八中放學就是店里業務最繁忙的時候。店內賣的關東煮是暢銷品,老板不是按串賣,而是按照大份小份賣,一晚上能賣出三大口深鍋。 賣關東煮的隊伍很長,不過排隊速度也很快, 方岳問陳兮:“你吃么?” 陳兮說:“我不餓,但我想喝湯。” 潘大洲提議:“那正好,我們就要一個大份一個小份,你小份的關東煮我們幫你吃了。” 隊伍輪到他們, 方岳要了一大一小兩份,他到旁邊小桌上把小份的食材舀進大份里, 問陳兮:“給你留幾個?” 陳兮看了看, 說:“留一個海帶結吧。” “魚丸要不要?”她挺喜歡吃魚丸。 也行, 陳兮又要了一個魚丸。 方岳和潘大洲一人一根竹簽, 同吃大份的, 方岳拿著塑料碗, 潘大洲吊著胳膊走在他右手邊, 戳了一顆撒尿牛丸,汁水在嘴里爆開,燙的他不停哈氣, 緩過勁后潘大洲問起他倆:“你們班電影是不是拍完了?” 三人正往公交站走, 站臺離夜宵店不遠, 方岳嗯了聲,“今天剛拍完。” 潘大洲打聽:“樓明理的攝像機還在學校吧?” 方岳:“怎么?” “我們班的人看到樓明理有攝像機,他們知道我跟你們班要好,就想讓我來套套近乎。” 方岳:“想借攝像機?” 陳兮喝著湯,猜道:“可能是想連樓明理一塊兒借。” 潘大洲夸她:“陳兮你真是洞若觀火啊,沒錯,他們就是想兩樣都借。” 已經走到公交站,公車還沒到,方岳說:“我看難。” 潘大洲也覺得難,他是認為樓明理為人再好,也不至于好到大公無私地耽誤自己時間,去幫一個不熟的班級當攝像師吧,所以潘大洲的想法很簡單,“那要是只問他借攝像機呢?請他教我們班怎么用。”攝像機貴重,潘大洲又補充一句,“我們給他交租金,你們看能不能行?” 陳兮嘴里嚼著魚丸,一聽就說:“樓明理不可能要租金的。” 方岳也說:“他只要肯松口借給你們,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不可能要你們租金。” 潘大洲:“那你們倆幫我去問問他?你們倆跟他更熟。” 陳兮碗里的湯還guntang,她吹了吹熱氣,騰出嘴說了句:“希望渺茫啊。” 潘大洲說:“你們都沒幫我問呢。”還沒問就一個說難,一個說希望渺茫。 方岳言簡意賅:“因為有白芷在。” 陳兮補充解釋:“換做其他事情,白芷都很大方,但關系到班級榮譽的問題,白芷是不講人情的。” 潘大洲看著他倆,心想他倆都挺洞若觀火的,把自己同學性格摸得透透的,兩人說話腔調也都這么不疾不徐,像在一唱一和。 等車的人漸多,公交車還沒到,方岳穩穩托著碗,方便潘大洲下手,他看向另一邊正喝湯的人,問道:“白芷說這次改劇本是你提供的思路?” “是啊。”陳兮說。 方岳問她:“怎么突然想到把主題改了?” 陳兮:“白芷的目標是拿獎,想拿獎當然不能去踩高壓線,畢竟這是高中,不是奧斯卡,還是偉光正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