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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向西行 第38節(jié)

    方岳問:“蓄水窖?什么樣的?”

    “你肯定沒見過。”陳兮收好手機,蹲地上綁好有些松的鞋帶,站起身沖方岳興致勃勃說,“跟我來,我?guī)闼奶庌D(zhuǎn)轉(zhuǎn)。”

    來到這里后,方岳在陳爸臉上看到的是自慚形穢一般的不自在,也許是因為這里偏僻、破敗、一無所有、難以待客,陳爸在方岳面前總是束手束腳。

    陳兮看得到這一切,但她什么也沒說,這會兒她又昂首擴胸,一副要帶方岳巡視自己山頭的樣子。

    方岳眼里帶著笑意,不緊不慢跟著她走。

    蓄水窖離土坯房不遠,乍看像一口水井,但它跟水井完全不同。窖蓋很重,陳兮完全挪不動,她讓方岳自己搬。方岳挪開石頭蓋子,看到了水窖里滿滿的水。

    陳兮給他科普:“下雨的時候我們會把雨水從上面引下來,通常這一個蓄水窖里的水夠我們生活用水一整年,底下接了水管通到家里。”

    方岳仔細往水中看,說道:“原來是這樣,我看這里有水龍頭,一開始還以為是自來水。”

    陳兮提醒他:“你別彎下去,萬一栽進去了我拉不動你。”

    方岳問:“這個蓄水窖有多深?”

    陳兮說:“我也不清楚,三四米吧,至少有三米。”

    方岳對這類東西很感興趣,兩人看完了蓄水窖,方岳把蓋子重新蓋好,陳兮回家?guī)系艿埽诸I(lǐng)著方岳滿山跑。

    山上房屋稀疏,住戶很少,但這里有著幽藍天空和廣闊青山,景色宜人,空氣是車水馬龍的都市里少有的清新。

    在山上轉(zhuǎn)了小半天,天空飄起了細雨,三人回到家里無所事事,收拾了一下都聚在了“客廳”里。

    方岳聽著紀錄片,陳兮在跟弟弟鬧著玩,外面雨水淅淅瀝瀝,砸在沒有任何鋪飾過的空地上,不一會兒門前那塊地就變得泥濘不堪。

    陳兮把弟弟抱腿上,突然問方岳:“你今晚還住這里嗎?”

    方岳按停紀錄片,問她:“什么意思?”

    陳兮就問:“你睡得慣?”

    方岳板著臉,信誓旦旦道:“很習(xí)慣。”

    “好吧。”

    到了第二天,方岳七點多起床,昨天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的,他半夜里還能聽見雨聲。

    屋子里靜謐無聲,方岳走到屋外,聽到廚房里有動靜。他刷完牙洗完臉,走進廚房,卻只見到陳爸。

    陳爸笑著跟他比劃了幾個動作,方岳看得半懂,他問,陳兮下山了?

    陳爸啊啊點頭,想到什么,一拍腦袋,回屋里拿出一張紙。

    是陳兮留給方岳的字條——

    “我下山買點東西,買完馬上回來,早飯給你做好了,你別亂跑。”

    方岳看完字條問陳爸,她是一個人走的?

    陳爸點頭。

    方岳想說怎么能放她一個人下山,但他看著陳爸笑呵呵的樣子,就沒再多說什么。方岳收起字條,跟陳爸和陳言一塊兒吃了早飯,然后他就坐到了空地凳子上,靜靜望著那條上山的路。

    袖子被人拽了拽,是陳言。陳言抓在手上兩天的小零食,今天終于舍得拆開了,他叫方岳幫他。

    方岳替他撕開一個口子,陳言先往包裝袋里看了看,然后聞了聞,接著他抓起一根蝦條,放進嘴里眼睛一亮,小手又抓了一根,送到方岳嘴邊。

    方岳吃了這根,陳言再要給他,方岳沒要。

    坐了不知多久,方岳又轉(zhuǎn)移到屋內(nèi),因為天空又飄起了小雨。方岳在門檻邊上站了一會兒,問陳爸,陳兮有沒有帶雨傘?

    雨傘的手語他沒學(xué)過,這里網(wǎng)絡(luò)幾乎等于沒有,方岳比劃半天,兩人無法交流。

    方岳走回臥室,從行李箱取出自己的雨傘出了門,他沿著小路往山下走,雨勢沒一會兒就變大了,他加快腳步,沒多久他突然看見一道撐傘的身影從人跡罕至的小路上走來。

    “咦,你怎么在這里,你要去哪兒?”陳兮手上還拎著東西,她仰頭問道。

    方岳看了眼她撐著的雨傘,問她:“你要買什么東西,一大早就下山?還下著雨。”

    “我是看早上沒下雨才抓緊時間下山的,不然下雨好麻煩。”幸好陳兮有帶傘,否則回來路上就成落湯雞了,她說,“我買了個蚊帳,回去裝你房間。”

    方岳腿上還有幾個新鮮紅點,是昨晚被咬的。他看向陳兮拎在手里的袋子:“……你就去買了個蚊帳?”

    陳兮說:“順便買了一點rou。”

    “……嗯,”方岳從陳兮手里接過東西,垂眸看著雨傘下的她,叮囑道,“走慢點,看著路。”

    “哦。”

    兩人回到家,研究了一會兒,把蚊帳裝好。

    方岳問:“就買了一個?”

    “啊。”

    陳兮有點摳門,這次就買了一個蚊帳,他們離開這里后蚊帳正好留給陳爸和陳言用,買多了浪費。

    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半多,陳兮來回走了四個小時的山路,就為了去買一個蚊帳。方岳看了她半晌,最后只是喉結(jié)輕滾,嗆了一聲,說了句廢話:“剛才有沒有淋到雨?”

    “沒,我不是帶傘了嗎。”

    “哦。”

    連下了三天雨,第四天時山上終于放晴,方岳和陳兮就偶爾跟著陳爸下地,中間他們也下過兩次山,補了補存貨。

    除了這些,這段日子陳兮每天例行的公事就是坐在空地板凳上教陳言說話。

    陳言是沒有聲音概念的,陳兮就先一個字一個字地隨便說:“今天天氣真好啊,你覺得怎么樣,今天早飯好吃嗎?”

    她牽著陳言的小手,帶著他的手,觸摸她的喉嚨,讓陳言感受到發(fā)聲時的震顫,然后讓陳言模仿她,告訴他,這就是聲音。

    有了這個概念,陳兮嘗試著教陳言吐字。

    “吃飯。”陳兮嘴型做得很慢,讓弟弟看仔細,然后握住他的小手,對著他的手背說出“chi”這個音,讓陳言能清晰感受到氣流波動。

    陳言模仿她,也對著自己的手背嘗試練習(xí)。

    后來陳兮又讓陳言摸她的鼻翼。

    “咩——哞——”模仿羊叫或者牛叫的時候,鼻翼會跟著顫動,陳兮順著這個音,還教弟弟說出“mama”兩個字。

    陳言學(xué)得非常慢,進展微乎其微,聽障人士條件受限,沒辦法要求他們擁有常人的理解能力。

    方岳每天都坐在跟他們相隔不遠的地方,他也感受了一下。

    他對著手背發(fā)出“chi”這個音,按著鼻翼學(xué)說“媽”,陳兮看向他,好笑地說:“我晚點再教你手語啊。”

    “……”

    方岳若無其事地“嗯”了聲,別過視線,過了會兒他卻又忍不住看向陳兮。

    山林掩映,陽光明媚,他從她的睫毛看到鼻子,又從鼻子看到嘴巴,日復(fù)一日,不厭其煩。

    離開這天,陳兮把自己做家教賺的全部錢都留給了陳爸,陳爸不要,陳兮硬塞他手里。

    陳爸枯瘦的手捏著錢,半天才說,你也要孝順方老板他們,以后要給他們養(yǎng)老。

    陳兮點頭,我會的。

    陳爸說,還有你哥哥,也要對他好。

    陳兮回頭看,方岳已經(jīng)把行李箱放進了大巴車車底,他在男生中皮膚算白,這小半個月他卻曬黑了兩個度,兩只手上也還有干活時留下的勒痕和擦傷。

    陳兮又對陳爸點頭,我會的。

    終于上了車,陳兮最后對陳爸揮了揮手,車子啟動,人也漸漸看不見了。

    “剛跟你爸聊了什么?”方岳放行李的時候有注意到陳兮和陳爸在說他。

    陳兮情緒還上頭,她真情實意道:“我爸讓我以后要孝順你們,給你們養(yǎng)老。”

    “……什么?”

    方岳很懷疑自己聽錯,他這次眼神不是茫然,而是渙散了。

    第36章

    去的時候他們路上用了兩天, 返程他們只用了一天,因為中途沒在外面留宿,他們凌晨時分下的飛機。

    方老板一個人開車來接, 機場燈火通明, 老父親半個月沒見到他們兩人, 一見到方岳推著兩個行李箱走出來,方老板大聲欣慰:“果然男孩兒就該扔出去多鍛煉,崽啊,這才十幾天不見,你更有男人味了啊!”又對陳兮說, “兮兮啊,你看著也比之前更有精神勁兒了,好好好!”

    但明明是對著相同的人,方茉在看到他們之后, 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

    “方岳,你吃顏料盤了嗎, 就算吃顏料盤了你就不能混個好看點的顏色?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鬼樣子, 話說你這顏料能不能洗掉啊, 不會是保終生的吧?”

    “兮兮啊, 顏料盤是不是有毒啊, 你怎么也中招了, 還有你的臉是不小心在地上摩擦過了嗎?那些護膚品你不會一樣都沒用過吧?”

    方茉是在天亮后才看到他們的, 凌晨他們到家的時候,她早睡得昏天黑地了。

    這會兒已經(jīng)大中午,陳兮和方岳剛起床, 行李箱還攤在房間地上沒空收拾, 他們肚子餓先下樓吃飯, 誰知剛到餐廳,就遭遇了方茉的毒舌點評。

    陳兮看向方岳,方老板所說的有男人味,和方茉所說的吃了顏料盤,其實都是在說方岳黑了。

    方岳也看向陳兮,他爸所說的更有精神氣,和方茉所說的臉在地上摩擦過,其實都是在說陳兮皮膚變粗糙了。

    審美這東西見仁見智,兩人現(xiàn)在吃飯要緊,他們顧不上說話,端起碗先填肚子。

    但方茉還是喋喋不休。

    “乖寶,不是姐說你,你這腦袋瓜里除了讀書,還能不能裝點別的了?臉對我們女人來說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別仗著年輕就為所欲為使勁糙啊,我有一個朋友就這樣,初中的時候她天天熬夜打游戲,熬出了黑眼圈。高中這兩年她每天十點睡六點起,睡滿八個小時還是沒用,可太慘了,現(xiàn)在只要她素顏出門,整個人就像被吸干了血似的,你能想象她那張臉嗎?”

    陳兮聽不到重點似的感嘆道:“那你的朋友皮膚挺白呀。”

    方岳彎唇,方茉噎住,沒好氣道:“重點是她的白嗎,重點是她的黑眼圈!還有你——”

    方茉轉(zhuǎn)移目標,“不是我懷疑你啊,小老弟,你軍訓(xùn)的時候是不是偷我防曬霜了?不然軍訓(xùn)那會兒你怎么沒事,現(xiàn)在才曬了幾天就把自己曬這么丑了,你今天起床照鏡子了沒,怎么還有心思坐這兒吃飯啊。”

    方岳只想安靜吃頓飯,他隨意一句打發(fā)方茉:“你臉上怎么回事,點的痣還沒好?”

    方茉一聽,立刻捂住臉,她心思一下被帶偏,唉聲嘆氣地說她最近一直早睡早起合理飲食,又是面膜又是美白,可是點痣印還是沒有完全消退。

    方茉勾了勾陳兮的下巴,盯著看說:“你下巴上的印是不是完全好了?”

    陳兮點頭:“好了啊。”

    “為什么你好了,我還沒好呢,我也不是留疤體質(zhì)啊。”

    方岳心說她下巴上的印其實也沒完全好,現(xiàn)在還有極淡極淡的的印跡,只不過,不仔細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