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的身體僵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他不太敢轉(zhuǎn)頭去看。

    面對柊山神的時候他一刻也不曾膽怯過，但此時單是聽見宿淮雙站在結(jié)界外，就莫名失了勇氣，連最簡單的轉(zhuǎn)頭對視一眼都不敢。

    這時候灌滿他心底的，大約是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雖然他不知這心虛從何而來、更不知自己為什么要心虛。

    他們沒有約好要一起進陣，原預(yù)料不出意外的話，鎖靈陣構(gòu)筑完成時，宿淮雙連玉城都沒出。等到打完這一戰(zhàn)，再出去同他見面。誰知這時他竟然已經(jīng)站在了陣外！

    江泫默了默，艱難地道：“你讓他走遠一點。”

    風遷也艱難地道：“……尊座，太遠了，他聽不見。”

    然而等他再轉(zhuǎn)頭便愕然地發(fā)現(xiàn)，鎖靈陣外的身影不動了。宿淮雙在陣外佇立良久，最后竟然真如江泫所說，獨自一人走遠了一些。

    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回江泫身上，不出意外，看見了一個漠然的側(cè)臉。江泫不笑的時候神情總是有些怵人，方才宿淮雙在陣外看見的，一定也是這樣的神情。

    實際上，江泫現(xiàn)在根本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他隱約明白，為了宿淮雙著想，直面危機的事還是不要叫他看到為妙，然而心底虛得厲害，便有了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直到最后鎖靈陣徹底結(jié)成、結(jié)界被金芒籠罩，他也沒敢朝宿淮雙的方向看一眼。

    身后有一人好奇道：“是尊座認識的人么？”

    江泫不語。

    來的這一批人里有知道的，當即替他回答道：“是弟子。”

    起初提問的那人哈哈一笑，神色十分溫和，道：“那確實要讓他走遠一些。這樣危險的事，可不能讓他看到啊。不過，等結(jié)束回家以后，這段經(jīng)歷就能變成故事講給小輩聽了。我家的小輩們個個生龍活虎的，就喜歡聽這種故事。”

    另一人也笑道：“小孩誰不喜歡聽這個？只有我家那些，性子沉悶得很，天天除了修煉還是修煉。”

    他們有來有往的開始聊天。在場的人都頗有些年紀了，名字放出去都是威懾一方的存在，更是族中的頂梁柱頭面，輕易不出門，求見都要三請四拜，此時卻站在這巨獸的腳下，旁若無人地聊著溫馨的小事。

    趁這時間，風遷輕聲問江泫道：“尊座身體如何？接下來可還能撐住？若是有難處，請尋機休息片刻吧，我們應(yīng)當能撐上許久。”頓了頓，他補充道：“在白玉京看見尊座時，總覺得尊座的狀況不太好。”

    江泫道：“我沒問題。你為何要來？”

    風遷緩聲道：“這種事，我來比較合適。”

    畢竟他已經(jīng)死了，死人不會再死第二次，有時候反而能辦到活人辦不到的事。

    這句話風遷沒有說出口，但江泫已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沒有做出反駁。

    事實的確如此。不如說，已死之人還能重新行走在九州之上，已是一件分外奇妙的事情。

    頭頂傳來靈流相合的清響。所有人默契地停下交談，取出了隨身的武器。

    鎖靈陣構(gòu)筑徹底完成，周身纏繞的靈鎖化作光點消散。接下來的事情，已經(jīng)十分明了。

    第171章 云定風止13

    他們在這鎖靈陣中, 死斗了整整兩天兩夜。到了第三天的清晨，赤林城已經(jīng)不能稱是一座城了，地面長滿植株、建筑之上爬滿鐵色的藤蔓, 空氣之中異香浮動，勝似一片奇詭絕境。地上沒了落腳的地方, 浮空又消耗靈力, 在馥郁到悶人的香氣之下躲避藤蔓的攻擊，行動都變成了極其困難的事。

    現(xiàn)世越久, 柊山神吸取地上靈力化為妖力的速度就越快，進鎖靈陣的修士, 至今已經(jīng)死了大半。奚氏的那位修士也死了, 同其他人一道, 尸體被高高的、長滿鐵刺的藤蔓懸掛在鎖靈陣的結(jié)界之頂。

    柊山神原是要吃人的, 可它殺了這些人之后，卻并不下口，反而將他們懸掛起來。

    懸掛得久了，軀體上鋪滿了花粉, 慢慢的也有詭異的藤蔓從皮膚之下破體而出，長到最后血rou破爛、面目全非，徒留一顆完好無損的頭接在異化的軀體之上，怒目圓睜, 駭人無比。

    它是要泄憤, 要威懾。警告這些妄圖對它舉劍的生靈，將這場戰(zhàn)斗繼續(xù)下去的下場。

    然而江泫不怕這個。比這恐怖百倍的異化他早已親眼見過，比起看見重要之人變成那副模樣, 這些景象落入眼中，他心中竟感到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

    不過, 他承認，此前有一些東西想錯了。

    柊山神此次的形態(tài)并非不棘手，而是相當棘手。削減人的行動空間、處處遍布的爪牙，戰(zhàn)場越大，它的手便越深、越廣。明明要害就擺在那里，可無論怎么攻擊都無法再進一步，離成功最近的那一次，銜云只在它的喉嚨上留下一個小小的豁口。

    又過了一天，藤蔓長到了半空。江泫掃滅一片，它們又爭先恐后地生長起來。柊山神在這花海之中自如地行走，花朵與長舌如同海浪一般分開，鐵色的藤蔓從地底鉆出來，填補柊山神身上空缺的部分，如同一副能夠不斷再生、堅不可摧的鎧甲。

    它面上的花和藤蔓已經(jīng)完全收回去了，又變成了一張柔美的女人臉。江泫踩著銜云懸停在藤蔓上方，俯視著這張面孔。

    鎖靈陣的結(jié)界被金光完全蒙住，看不到外界的情況，但樂觀估計，陣法至多只能再維持一天。超出這個限度，就不是修士給陣法供給靈力，而是陣法汲取修士的生命力了。屆時會死很多人——指不定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死了不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