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長堯在雷劫之中隕落,這是轟動整個九州的大事。當時的玄門無人不為其扼腕嘆息,更有甚者痛哭流涕,覺得強如長堯都撐不過雷劫,天下眾修士更是飛升無望。 然而,蒼梧在說起這些事時,語氣并沒有什么明顯的波動。 仿佛它只是在為江泫講一個故事,仿佛長堯如此轟轟烈烈的一生,在它眼中也不過是一瞬短暫的弧光。 它如此鎮(zhèn)定,這份堪稱默然的鎮(zhèn)定在回頭看見江泫若有所思的神色時,卻散得一干二凈。 “你不要走這條路。”它警告道,“如今的九州,已經無人能再飛升了。若你想……” 它剛想說,若他想走,自己能幫他離開。又想起許久以前江泫不喜歡它說這事,后話便如云消散。 那以后的一屆入門選試過后,上清宗進來了兩位令人瞠目結舌的優(yōu)秀弟子。江泫在遏月府閉關,錯過了拜宗式,渾然不知自己的峰內被塞進來幾位新人;等他從遏月府上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寢居外頭立了一道隔絕視線與聲音的屏障。 他走進屏障里頭,看見院子里站著兩個人。一位長發(fā)如墨的女修、一位身形頎長的男修,正并肩站在一起,注視院里盛開的紅梅。 聽見背后有響動,他們回過頭來,江泫看清他們的面容,腦海被掃得一片空白。 是……是…… 是重月和天陵。 他們真的是太久沒見了,在凈玄峰上看見他們,江泫一時如墜夢中。 修士長壽,重月維持著二十多歲的相貌,清秀柔美、不失堅毅,發(fā)間一朵銀花一如往日,在凈玄峰的雪光之下熠熠生輝。而天陵的變化堪稱天翻地覆,長高了、長壯實了,長發(fā)高束,面相俊美冷傲,看上去極不好相處。江泫險些沒認出他。 最先動的是天陵。他抬腳向江泫走了幾步。這幾步過后,他的步履不自覺地亂了調,強撐著鎮(zhèn)定走到江泫面前,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幾乎能令人窒息的擁抱,聲線緊繃地道:“……師兄。” 江泫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作何反應。重月凝視著他們,眼中淚光閃動。很快,她也走上前來,抱住了江泫和天陵,埋在衣料的縫隙之中泣不成聲。 江泫的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放,道:“師……姐。天陵。你們……” 話未說完,背后被重月狠狠地拍了一掌。剩下囁嚅的話語被拍散了,他聽見重月哽咽著罵道:“臭小子,你這臭小子。當年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最后面都不肯跟我見。再聽見你的消息,竟然在上清宗上當了尊座!” 她的眼淚掉得很兇,guntang的溫度浸透了江泫單薄的衣物,竟讓他回想起了三靈觀中被火焰灼燒的感覺。他手足無措道:“師姐……你……” 再一看,旁邊天陵的眼眶也是紅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一見他伸手抹臉,江泫就想起曾經他在荒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時候。他這才察覺,原來這些回憶從未走遠,只是因為太過美好、太過柔軟,都被他封存進了角落里。如今乍然啟封,思及如今物是人非,心中如鈍刀割rou一般疼痛。 “你們……”他輕輕地、顫抖著吸進一口氣,“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重月松開了他,紅著眼眶摸了摸他的臉。 “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來山上陪你。”她忍著眼淚道,“怎么瘦了這么多了?一個人在山上這么久,一定很難受。你來之前好歹和師姐說一聲,可你一聲不吭地就走了,走那么快,我根本就追不上……” 江泫澀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師尊他……” 重月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師尊是逃出來的鎖,也知曉后來會發(fā)生的一切。原本在師尊死后,我應該代他回蒼梧山的,但我沒想到事情發(fā)生得這么快,毫無預兆。” “師尊很少說要拜托我做什么事,我便帶著天陵下山了。我沒想到下山以后會變成那樣,我也沒想到你會突然回來,更沒想到之后你直接走了。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找你……” 天陵道:“可我們根本進不了上清宗,若非這次有人幫忙,恐怕還要再花上許多時間。”他抓著江泫的長袖,垂首道:“對不起……師兄,對不起。” 江泫不知道他在道什么歉。明明他什么都沒做錯,卻在道歉。 片刻后,他默默地張開手臂,緊緊地將他們抱進懷里。這個擁抱已經花費完了他全部的力氣,松開手后,他道:“我在這里……過得很好。你們一會便下山去吧,我會經……常來看你們的。” 比起相見,他更害怕這兩人在山上長留。若長留下來,打的是什么心思,便再清晰不過了。 令江泫恐慌的是,天陵聽了這話,凝視著他,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們留下來陪你,師兄。”他道,“我們分開太久了,以后師姐、師兄和師弟,再也不分開。” 江泫絕不允許。他使盡解數(shù)想將兩人趕下山去,每一個方法都失敗了。仗著江泫不會對他們動手,重月與天陵的鎮(zhèn)定渾然天成,竟然真的在蒼梧山上留了下來,成了主山的教習老師。 留下來,一年,十年,百年。攔不下來,江泫便不再攔了。 歲月匆匆,重月變成了浮云峰的重月君,天陵變成了時隱峰的天陵君。縱使遲了一些,他們還是走上了應至的軌道。陪在江泫身邊的,除了云霧一般的蒼梧,還多了師姐和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