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可那不是我。江泫在心中輕輕地道。十七歲當上凈玄峰峰主的,不是江泫,而是伏宵。在江氏早早通過試煉得到佩劍、驚才絕艷的江少主,也不是他。他只是借了他人的身體、借了他人的天賦,他只是個沒有家的游魂。 但江泫沒有說話。他什么也不能說。 宿淮雙接著道:“其實我不覺得自己哪里好。除了我的父母、家里的一位婆婆,從來沒人像師尊這樣擔心我。若我不好,會麻煩師尊。所、所以……我第一反應是藏起來,瞞著您,不讓您知道,我……” 他一句話要拆成好幾段,磕磕巴巴、斷斷續續地訴說,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心剖給江泫看。他從來不和別人談這些,更遑論在他心中被捧上云巔的江泫。在這個人面前的時候,他恨不得自己 總是完美的,有最好的、最端正的外貌儀態,有最受人稱贊的品行,有最佳的天賦與境界,從來不愿將自己的缺損之處示于人前。 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將自己還未長成的內里翻給江泫看。江泫從來沒對他發過這么大的火,但除了怒意之外,宿淮雙只感受到了難過。 模模糊糊的、絞纏在胸口的,是他能隱約感受到的來自江泫的情緒,又酸又澀、雜亂無比,仿佛面前人的身體之中藏著一個填不滿的空洞。他知道有他的原因,但不知其余的緣由。 不知緣由,便一律歸作他自己的原因。而且,他確確實實也犯了錯,讓江泫難過了,他不能視若無睹。 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乖乖垂著頭,眼睫上沾著飄飛的落雪。濕發還在斷斷續續地淌水,有一滴水是從眼瞼之下滑落下來的,和晶瑩的水珠一道滑入頸側,混雜在一起消失不見。只有一滴,但江泫看見了。 “我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的。” 為了師尊。 “從明天開始。” 江泫盯著他面上那一道淚痕,道:“明天。” 宿淮雙道:“嗯,明天。師尊,能把手給我嗎?” 江泫舉起右手。宿淮雙用兩只手珍惜地捧住托好,又騰出一只手來,手掌輕輕地滑過江泫的掌心,將他的手指撫開。撫平以后,他握掌成拳,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輕輕在江泫的手心寫字。 他寫完了第一個字。江泫辨認出來了,是“思”。 第一個字落筆,一滴血砸下來,融進宿淮雙深色的衣袍。江泫錯愕地抬頭,見少年唇邊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而下。 他猛地反應過來,宿淮雙是要破藏真咒的禁制! 意識到這一點,他立刻用上另一只手,將宿淮雙寫字的那只手牢牢攥在掌心。太冷了,冷得像塊冰。就算加上江泫自己的體溫,想要暖和過來似乎也是杯水車薪。 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因為別的什么,江泫的聲音隱隱有些發抖。 “別寫了。”他道,“不用寫了。” 他將少年的手掌攏在一起,用一只手將其牢牢封住。果然,宿淮雙不再動了。江泫又抬手,用手掌和指尖一點一點地將那道血痕擦拭干凈。 他凝視著宿淮雙沾染風雪的眼瞳,道:“你要用這片靈泉,對不對?” 半晌過后,少年小心地、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用吧。”江泫道,“以后,遏月府不會再這么冷了。” 他話音未落,宿淮雙忽然察覺到,周圍飄飛的雪變小了。他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幕,許久以后,發現云層之中不再有雪落下來。 凈玄峰頂真正意義上終年不歇的遏月府的雪,在今日第一次停下來了。并且,以后也不會再下了。 第83章 隔岸觀火1 從遏月府上下來之后, 天已經黑了。傅景灝看來已經回了時隱峰,浮梅殿中沒什么人,只有檐下的燈火明亮, 映著一地皎白的積雪。 宿淮雙就跟在江泫身后,兩人都從上頭的住所里頭揀了一套干凈衣物換上, 此時一身清清爽爽。其實用靈氣將身上弄干凈也行, 但江泫心底總有一個詭異的聲音催促他:要跟宿淮雙分開一會兒。不能再這么對著站了。 于是掀簾進屋,借著換衣服的時間將心中復雜的情緒和莫名的尷尬平復下去, 穿戴整齊之后,平日里的鎮定也回來了。隔壁宿淮雙整理一番后, 情緒看了也穩定不少, 這會兒跟在江泫身后, 周身氣質松和, 再不見之前的緊繃。 進門沒幾步,身后一個聲音道:“師尊!” 江泫轉頭一看,是岑玉危。他一身青衫,手中抱著幾服包好的藥, 看見宿淮雙時,瞳中微微一亮。“淮雙找到了?”他道,“已經很晚了,師尊和淮雙快去休息。” 江泫道:“不急, 我要去看看阿序。你手里抱著什么?” 岑玉危道:“是弟子隨銀清去浮云峰取的藥。下午孟林守了他一會兒, 不知為何情況越來越差……現下昏迷不醒。” 銀清,是重月親傳弟子的名字。做事穩重,頗有重月的風范。 宿淮雙道:“我也去。阿序怎么了?” 他們一邊說話, 一邊往偏殿走。進了偏殿,烏序的房間幾步就到, 岑玉危詫異地看了一眼宿淮雙,總覺得他與江泫和白天很不一樣。仿佛有一種吵架和好的感覺……這幾個字剛在岑玉危心中冒了個頭,就被他幾巴掌揮散了。 師尊怎么會和人吵架! 他默默道。 到了烏序房外,他抬手敲了敲門。里頭孟林高聲道:“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