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原本對于宿淮雙的印象,只是一道模糊的剪影。他知宿淮雙天資傲人,卻身世慘淡、命途多舛,卻遠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鮮活。他受盡磨礪與苦難,卻長成了一個內里溫柔的好人。 從他替江泫從小二手中接過這壇柴花釀時,這獨特的溫柔便如同細絲,靜默之間輕輕纏上江泫的衣角,勾著他去見一見他、去幫一幫他,和他坐在同一張青席上頭挑弄篝火、觀賞月色。 不能放著他不管。江泫想。 他凝視著宿淮雙的側臉,斟酌片刻之后,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心中的問題:“跟著你的翳影,究竟是誰?” 宿淮雙的身體一僵,雙掌蜷緊成拳,堂中猛地陷入了難捱的沉默。 就在江泫以為他不會回答、想開口將這個不合適的話題引開的時候,側方傳來了宿淮雙低低的聲音:“是我的……師尊。” 第74章 藏玉于心6 雖然江泫早已有所預料, 這翳影纏殺宿淮雙這么久他還舍不得殺,反而準備將他耗死,一定是對他十分重要的人。但他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個結果, 一時抿唇,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反而隱隱有些后悔問出這個問題。 有些事情就該讓它模糊著, 挑明了到底不太好。 尤其是像江泫這種,碰見問題恨不得馬上就解決了的, 聽見這樣的事情,更是難受。 如何解決?解決不了。 他沉默地轉過頭, 盯著堂前漫進來的月光看了一會兒, 心中隱隱萌生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若說給旁人聽, 一定沒人會接受, 但江泫想試試看。 “你知道煉翳影的方法嗎?” 黑暗中響起了他輕輕的聲音。 旁邊沒有傳來回應。火堆已經完全熄了,江泫看不見他的神情,久違地感到一絲惴惴不安。畢竟是問這種問題,再怎么都不太好, 但他必須得問一問才行。 良久以后,宿淮雙澀然道:“……我知道。” 知道?那便好辦一些。 江泫道:“等找到你師尊,你便隨我回去。” 宿淮雙似乎轉過了頭,神色頗為詫異。江泫還是覺得這樣摸黑說話有些奇怪, 拉開乾坤袋從里頭取出一顆夜明珠, 又用靈力在上頭劃了幾道,剎那之間后堂亮如白晝。 宿淮雙看著他的舉動,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青年悶聲不吭地起身, 繞去前堂,出門去了。 江泫一個人留在后堂, 心中開始琢磨,要怎么才能將宿淮雙帶回去、怎么才能讓宿淮雙愿意被他帶回去、怎么才能讓族中的那些長老同意他將宿淮雙安置在棲鳴澤。 他腦海里頭雜七雜八地想了許多,卻獨獨忽略了一件事: 他根本沒向宿淮雙做過自我介紹,宿淮雙不知道他的名姓,也不知道他是江家人。 在宿淮雙眼里,江泫只是一個來歷不明、卻又懷揣善意的好心道人。臉上不常有什么表情,說話時習慣性帶些揮斥方遒之態(tài),但做起事來干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尋常人碰見麻煩都是轉頭就跑,他卻愿意留下來幫忙。 是個好人。 宿淮雙出去一趟,回來時,手中抱了一捆枯枝,視線狀似無意地在江泫身上停留片刻。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眼神落在光線柔和的夜明珠上,許久不曾轉開。這位不知名姓的道人長得實在好看,一舉一動也獨有氣質,像是金玉之中細細養(yǎng)出來的仙門公子,但身上道袍隱隱有些褪色、坐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頭也絲毫不嫌棄,看起來對這種生活頗為習慣。 然而若說家道中落,不可取。那一袋子鑒靈珠宿淮雙是看見了的,用完就丟的手法他也看見了。這位道人的出身或許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沒準是九門之中哪一族的嫡子,離家也許別有緣由。 但他想了這般多,卻一句也沒問。江泫的名字他也不問。 他始終覺得,如果江泫想說,一定會告訴他,若他不想說,那么他也不必多問。只要守在他邊上就好。 青年抱著枯枝邁進后堂,重新將地上的火堆燃起來。夜明珠的光線雖然柔和,但還是太冷了。火焰是暖光,有溫度,夜里也不會那么冷。 火光燃起來了,江泫便揀了一截柴枝在手里頭,時不時伸手撥弄一下。原本這幾天顛三倒四的作息都沒能讓他有什么大反應,此時思索如何將宿淮雙帶回家里去,心中竟然出現(xiàn)了貨真價實的凝重之感。 無他,棲鳴澤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自從江槐塵仙逝之后,江泫就被推上了江氏家主的位子。那時他也不過十七八歲,還是個資歷甚少的少年,幸得族中幾位長老時時出手幫襯,才沒有出大亂子。 然而處理起事務來,還是手忙腳亂。如此手忙腳亂三四年,后頭慢慢也變得得心應手起來,甚至拉了江鳴岐一同下水,有了現(xiàn)在他在塵世云游、江鳴岐在族內書房里頭焦頭爛額的場面。 因此,族中幾位老先生的意見是必須要尊重的。江泫是江氏有史以來最自由的一位家主了,具體表現(xiàn)為三番兩次——當然,以年為單位——往世外跑,對于他的舉動,幾位先生竟也沒多說什么。 自己往外頭跑是一回事,真要帶人回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心緒在“堂而皇之地帶人回去”和“悄悄摸摸地帶人回去”之間搖擺不定,覺得哪個都有可行之處,哪個又都有弊端。 江氏避世多年,一般來說,他身為家主,是要做好表率的。堂而皇之帶外人進棲鳴澤,這叫什么事?一定會被族人的念叨淹死的。但是宿淮雙又不能不幫。若知道煉化翳影的方法,找江氏的丹水先生看一看,反其道而行之,或許能為宿淮雙的師尊喚回靈智,重新做個自在靈魂入輪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