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唯獨銜云。 銜云是江少主滿十七歲的時候, 族中人從劍池中提劍胚鑄造出來的。極富靈氣,是匠人一生再也無法復刻的絕品靈劍, 與江泫訂下魂契,是真真正正唯一屬于江泫的東西。 陪伴他兩三年之后,竟然生出了劍靈,性格溫和卻也有些清高,一向不喜他人近身。奈何江鳴岐總是好奇想伸手摸一摸,江泫無奈,只好走哪兒都將銜云帶著,以免他被旁人薅了一把,縮在劍里頭生好幾天的悶氣。 江少主夭折,銜云應該不會有了。若是劍胚再被提出來,恐怕也變成了別的劍,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銜云了。 他走了片刻神,少年在座下跪的筆直,視線灼灼地舉起雙手,鄭重其事地接過了自己的本命劍。 江泫道:“可要尋何處試劍?” 宿淮雙道:“先等一等。”得到江泫允許之后起身,腳步迅速遠去。他回了自己的房間,過一會兒又快步出來,坐到了江泫身邊,似乎在理什么東西。 廊下清凌風過,江泫聽見珠玉與劍鞘相撞的清脆響聲,道:“是劍穗?” 少年埋頭認真地裝劍穗,掌心拖著一枚小小的明水墜。紅穗從他的指縫落下,如同細沙一般垂至劍身,與劍柄上的紅線遙遙相應,肅然的沉黑之間出現兩抹亮色,破去沉悶,賞心悅目。 宿淮雙道:“是師尊給我的明水墜。” 裝好了劍穗,他就要去試劍。臨行前想叫江泫一起,又想起他看不見,這會幾步,認認真真地向江泫承諾道:“師尊,這次九門會武,我會順利奪魁的。” 江泫溫聲道:“自然可以。你的劍術與境界在同齡人中,已然出類拔萃。” 原本是一句難得的夸獎,可是宿淮雙聽了,仿佛也沒有多開心。他垂下眼睛,道:“謝謝師尊。弟子去試劍了。” 江泫道:“去吧。” 少年的腳步聲便慢慢遠去,江泫獨自一人坐在廊下,思緒漸漸飄遠了一些。 宿淮雙的劍名送生,背載著他心中潑天的恨意。他在雪峰之上沉淀、淬煉自我,實際上心中的火焰一刻也未曾止息過。九門會武或許是一個節點,證明他從毫無靈力的階段跨越到了另一個階段,時間不過兩年,他的進步大得嚇人,當得上一句“天賦人為”,然而他本人看起來卻并不滿意。 有些急躁,卻極少對自己展露。不曾與人交談、獨自一人的時候,他都在想些什么? 宿淮雙想報父母的仇,江泫知道。 他想將風氏那些人挫骨揚灰,江泫也知道。 若是放在前世,江泫會覺得,前者無可厚非,后者或許有些隱情,并且多半會開口勸阻,陪他親自去走一遭。一定會勸他雖有仇需報仇,但也要學會看到事后的真相再做決斷,不可一時上頭濫傷無辜。 但這時坐在這里,江泫想的卻是無論怎樣都好,且隨宿淮雙去。只要事情不做得出格,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背后替他兜著底。 人性有善必有惡,無論有何隱情,縱容自己顯出惡態對傷害一位瘦骨嶙峋的幼子,就要考慮自己來日被這幼子咬死的風險。說白了是自己作出來的因果,還須得自己承受,江泫是外人,本就沒有插手的余地。 妄圖改變什么東西、扭轉什么因果,原本就是無用功。 他的思緒默默地飄了好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冷不丁發現,相較于前世,他變得冷漠了不少。又或者單純只是害怕,畏懼自己力竭之后仍然沒能看見好的結局,看見原本應欣欣向榮的事物在自己的影響下反而走錯了路,變成一朵枯焦破碎的花,迎來避無可避的死局。 原本他是從來沒怕過這些的,向來心中想什么便做什么,可現實叫他狠狠地跌了個跟頭,即使身體能自如行走,心也被鎖在黑漆漆的夜色里,一刻不得掙脫。 他停在膝上的手掌輕輕一撫,動作頓了頓。 衣擺上不知何時停了一瓣梅花,花瓣上棲著淡淡的雪氣,輕柔地貼著江泫的手掌。江泫將它掃至掌心,很快又碰到另一瓣。 他在檐下坐得太久,半身都是艷艷的落花。憑著感覺將它們收進掌心之后,江泫將手探出檐外,一陣夾雪的寒風平地起,卷著細碎的梅花流向遠方,他抬起頭,仿佛能在漆黑一片的視野中追到它們的身影。 隨緣吧。 他想。 * 在九門會武開始之前,上清宗內,首先還有一位“內門爭鋒”,為的是從幾位適齡的親傳弟子之中選出一位能代表門派參加九門會武的弟子,重月的浮云峰不習武藝不必參加,余下五峰之中適齡的親傳弟子一共有三位,搭臺比過,最終勝出的是宿淮雙。 九門會武如期到來,會場開設在上清宗。會武前好些日子,擷云殿前的廣場上便搭起了巨大的傳送陣,各峰年長的弟子悉數下山,攜陣前往各家迎接——因蒼梧山周禁制的原因,各家無法主動前往,需有人持玉令引路,方可上山。 在現今的九州,每州各盤踞一大勢力,或是宗派、或是家族,稱作一門。 然而九門之中又有次序之差,分為三頂門、六中門,前者在世間通常被稱作玄門三首,分別是天下大宗上清宗、棲鳴澤守神人江氏、赤后淵谷。前兩家滿天清譽,后一位則飽受詬病。 剩下六中門,為首的即是洛嶺洛氏,族人通馴獸之術,擅射術,底蘊深厚、行事坦蕩,在玄門頗有聲望。其下依次是玉川風氏、幽州奚氏、危洲藺氏、三行原菁華門,最后一位,則是宿淮雙本應拜入的門派,蓬萊岐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