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只是他一直等,從白天等到晚上、等到雨停,也沒等到江泫。 江明衍睜著干澀的、爬滿血絲的眼睛,感覺心底泛上來幾乎要將他挖空的痛楚。他將臉埋進臂彎中,藏在黑暗里的眼神異常可怖。 那天晚上過后,他葬下母親,從涿水啟程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沒有靈力的時候想找到棲鳴澤的入口有多困難。世上最為純凈的那片土地,雖是九州的一部分,卻由于神力切割游離于九州之外,而入口藏在赤后的天幕之中,那座靜寂墳場的黑煙之上。 然而江氏弟子出世,是不必沾染赤后的死氣的。 有濯神純凈的神力以及守神人血脈護身,就算是行走在尸骨遍野的荒地,周圍也能開出飄搖的花朵。江氏離開赤后的渡生道同樣被藏了起來,那是赤后荒蕪土地之上僅存的一片綠洲,林海滔滔、草木如煙,沿途落滿楹花,從那條小道之上,便能窺見棲鳴澤勝景的一角。 只有身負江氏血脈的人,才能找到那條入口。江明衍的生父是江家人,但他沒有靈力,想進赤后找路簡直是是天方夜譚。 進不去赤后,便只能在外頭蹲守。 江氏偶爾會有出世歷練的弟子,然而守神人一族壽數漫長,何時出來歷練猶未可知,可能運氣好等上一兩年便等到一個,往壞了打算,可能直到他死都不一定碰得上。 江明衍沒有那么多時間耗,越早回去越好。棲鳴澤于他來說不是家,但江泫在的時候,它姑且能和這個詞沾上邊。 既然他都能重活一次,江泫指不定也回來了。他沒來找自己,肯定是因為還在生氣。既然他不來找,江明衍就打算去找他,等見面之后,讓他回刺一劍消消氣…… 他在赤后之外等了整整一年。一年的時間里,費盡心思用盡手段搜羅來不少靈丹藥材,總算想辦法打通了靈脈,得以聚靈修行;不需要有多深的境界,只要能護他走到江氏渡生道前就好。 最后事實如他所愿,他走到了江氏的渡生道前。并且,他的運氣很好,恰巧碰上要出世歷練的本家子弟,看見伏在黑土之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江明衍時大驚失色,喚來同伴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來。 江明衍任他們動作,頭疼欲裂地伏在那名本家子弟懷里,垂手之間,丟出袖間的信物——那是他生父遺留在母親那兒的,棲附著他的靈力,一探便知是江氏之物。 旁邊人拾起玉佩一看,立刻猜出了事情原委,神情微微一變。 這樣的情況在族人個個潔身自好的江氏是極其少見的,幾百年都不會發生一次。但現在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必須要處理。 江明衍被溫和的靈力包裹著,渾渾噩噩之中聽見抱著自己的那人關切地道:“你還好嗎?你叫什么名字?”他懶得說話,閉眼沉進一片蒙混的黑暗里。 再次醒來就是在棲鳴澤。江氏的動作很快,在他昏迷期間就已經將他的生父找了出來。生父蓄著黑須、穿著白衣,長相氣質相當儒雅,然而江明衍知他人面獸心,以至于他屈膝笑著來關心自己、承諾將他歸進分家血脈中時,心中都毫無波動,甚至感到厭惡惡心。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他生父了。 上一世他也見過,那時他和江泫一同坐在高堂之上,生父跪在堂下,滿面愧疚、聲淚俱下地向堂上人懺悔自己的罪行,悔恨太過,連帶著身軀都在顫抖。他如同一只狗一樣跪在堂下悔錯的樣子終于讓江明衍提起了一些興趣,盯著看了半天,江泫轉過頭來,問他想如何處理。 江明衍說,想讓他死,死得越慘越好。 聽見他的回答時,江泫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江明衍同樣記得那一絲錯愕,也記得自己當時心中想的是什么: 偽君子。 表面上清高正義,一聽要動自己族人的性命便猶豫起來,和其余江家人一樣讓他惡心。 然而現在江泫不在他身旁了,以至于在江明衍心中位同牲畜的生父也能直起腰來看他,甚至一邊帶著溫和的笑容,一邊將那玉佩放回他手心,道:“辛苦你了,小衍。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看你母親。” 臟。 實在太臟了。 江明衍藏在袖底、攥著那枚玉佩的手青筋畢露,定定地看了生父好一會兒,突然無比地想見江泫。那人肯定還在棲鳴澤內,他一貫住在鳴臺正殿,看這邊景色似乎是東殿,過了云橋就是了—— 他撥開面前的人,赤腳從東殿之中跑了出去。初入江氏,無名無份,這大概是他最容易見到江泫的時候了。如果被撥去分家,想去鳴臺就再難找機會了。 江明衍從東殿跑出去,腳底踩著落滿路面的、潔白的楹花,駕輕就熟地從錯綜復雜的小路中繞出來,跑到云橋前,拉下了拴在橋邊的白紙鳶。紙鳶被他的靈力一浸,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翅羽一抖,化成了一只真鳶,栽著江明衍向高天之上的鳴臺而去,生父被他遠遠甩在身后。 御白紙鳶是需要靈力的,那時他靈力低微,花了大力氣才讓紙鳶將自己送到正殿之前。由于靈力枯竭,那鳶在臺階幾步之遙的時候便消散了,江明衍險之又險地向前一撲,手臂在地面上擦出一道血痕。 尖銳的疼痛在手臂炸開,他捂著手臂,勉強從地上坐了起來。 一抬頭,見殿門前走出一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