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小吃不飽穿不暖，即使回江氏已經(jīng)好幾年，他的個子仍然算不上多高，如果不看正臉、不與他接觸，任誰來都會覺得

    他只是個正在抽條的少年，絲毫不會往不好的方向想。

    然而元燁會想。他時常在想小時候明明過得這么苦，江明衍怎么還沒餓死，后來又想起一句名言“禍害遺千年”，便也釋然了。

    他揚聲叫住江明衍，道：“這次九門會武，你去不去？”

    江明衍垂首提劍，漠然道：“不去?！?/br>
    “不是你帶隊，那你們家誰去？”

    江明衍道：“小鳶?！?/br>
    元燁咋舌道：“人家那么討厭你，私底下就別叫得這么親熱了。難不成你喜歡她？你和江鳴岐關系那么好，說不準他能松口答——”

    他瞳孔一縮，迅速向后一仰，避開了迎面刺來的一劍。劍勢極快、極狠，明顯是沖著要他命去的，人避開了斗笠沒避開，被這一劍兜頭挑飛、削成兩半，四周的黑紗發(fā)出數(shù)聲刺耳的尖嘯，也跟著消散了。

    元燁從石凳上跌落下來，捂著額頭，感覺頭疼欲裂。

    好容易等這陣劇痛過去，他強忍著怒火，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江、明、衍！”

    面前飄來一片裹著銀邊的衣角，江明衍提劍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要畏死，元燁?！彼?，“只有畏懼死亡，才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br>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元燁感覺頭又開始疼了。反正沒了斗笠沒東西抵著，他索性往地上一躺，道：“你殺了我吧。”

    江明衍冷冷地盯著他，明明現(xiàn)在日頭正好，神情卻泛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森寒之意。良久，他將劍拋還給了那名江氏門生，自語道：“也是。畢竟受神眷顧?！?/br>
    言罷，他不再管元燁，抬手向陣中一招，那枚由府中數(shù)條人命煉成的、晶瑩剔透的凈元便飛入他袖中，垂手時衣袖與靈力一遮，再也看不見半分痕跡。

    他帶著門生走出院子，將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向后一望，道：“還不起來？”

    元燁道：“你急什么？臭小鬼?！?/br>
    仗著比江明衍年長罵了一句后，他利落地從地上起來，單手拾起一旁的斗笠，隨手一抖，那斗笠便有如人身長出血rou一般掙扎著修復好破損之處，將那斗笠往頭頂一罩，輕盈飄逸的黑紗便垂了下來，又成了那位喜怒無常的少谷主。

    “總是這個樣子……為了你那寶貝少主，什么都不管?！?/br>
    他原本想說“死得不能再死的寶貝少主”，到了嘴邊，又識趣地將那不太好聽的實話咽了回去，接著數(shù)落道：“九門會武，不去。家里的事務也不處理，聽見江泫的名字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與他有關的事情就數(shù)你最勤快。怎么，他還活著的時候待你很好嗎？”

    聽了元燁陰陽怪氣的數(shù)落，江明衍卻罕見地沒有出聲反駁。片刻沉默后，他輕聲道：“很好?！?/br>
    江氏門生的隊伍分開，元燁被迎去江明衍身邊。他們并排走出院落，穿過游廊，離開了這座死寂的府邸。府外停著淵谷的攏著黑紗的馬車，數(shù)名教眾正在一旁等待，見二人出來，立刻上前見禮，道：“少谷主，江公子，傳送陣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元燁道：“嗯?！庇洲D頭問江明衍：“你家的門生要不要帶去？開陣的時候，也有個幫手?！?/br>
    隔著一層黑紗，他的眼神總是陰慘慘的，有些瘆人。

    江明衍不為所動，道：“帶走?！毖粤T，踩著杌凳上車，元燁緊隨其后，撩開車簾的時候，向著跟來的數(shù)名江氏門生招了招手?！翱靵?，你們公子要帶你們?nèi)ヌで??！?/br>
    這次江明衍帶來的人不多，除去江周和江周的下屬，統(tǒng)共只有二十余位。江周和他的部下并未跟來，而是在遠處示禮送行，接下來會按江明衍的指示回江氏的棲鳴澤去。

    江明衍已經(jīng)在車內(nèi)坐好，聞言道：“上車。不要浪費時間。”

    開了邪陣，一會兒附近仙門世家的人就要過來了。

    元燁同樣明白這一點，放下簾子，讓手下的教眾開陣。傳送陣的光芒一閃而逝，片刻之后，江元二人、連帶著門生與教眾，都被傳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赤后。

    傳送陣需要耗費大量靈力，甫一入赤后，感受到體內(nèi)幾乎被抽了個空的靈臺，江明衍的眉頭微微一皺。元燁有夔聽的妖力護身，幾乎沒有受到影響，一見對面少年的神情，笑道：“難受吧？要來我教中嗎？”

    江明衍的眉頭一抽，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冷聲道：“不必了?！?/br>
    陰沉的遠天之上俯沖下來幾只眼瞳猩紅的腐毛鴉。赤后是古戰(zhàn)場，古時那一戰(zhàn)，無數(shù)修士與妖獸的鮮血浸透這兒的每一寸土地，邪祟、惡鬼、陰煞、異化的靈獸四處橫行，若無靈訣護身，普通的生靈一進這里就會被空氣中彌漫的死氣腐蝕，輕則瘋癲發(fā)狂，重則當場斃命。

    馬是不能在這兒行走的，車外傳來馬匹的嘶鳴和腐毛鴉啄食血rou的聲音。赤后沒有晴天，光線黯淡，這聲音便有些駭人。

    馬匹被啃食完以后，余留的骨架和破破爛爛的內(nèi)臟毛發(fā)也化為血水融進地面。江明衍探手撩開車簾一看，只看見一片死氣彌漫的原野、視野中少得可憐的幾棵枯樹，空氣中漂浮著黑色的浮灰，像是這片大地被燃盡時飄出的火星。